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朱顏殺

第七十七章 殺人滅口

朱顏殺 余壹生 5036 2019-02-21 20:43:33

  主仆二人步履沉重踏出尚方院之時,雪已停歇,天際灰悶陰沉,直壓得人透不過氣來。

  安德三抬眼望天,又偷覷著朱顏,語含擔(dān)憂:“皇后主子,眼看這天兒似要下雨了,您還是坐上攆轎快些回宮吧?”

  朱顏卻忽然站定了,遠(yuǎn)眺天際,深深吸了一口冷氣:“若是能兜頭兜臉痛痛快快淋一場雨,不知能否洗去心中的苦悶?”

  安德三嘆在心頭,一張臉頓時苦哈哈:“我的好主子哎,您可別嚇奴才了!奴才知道您心里頭苦哇!可眼下這慧妃還等著您救哪!您這要是淋雨淋出病來,可不白白讓那昭妃奸計得逞?”

  “瞧把你著急的?!敝祛伣K究沒有坐上暖轎,一步一步緩慢而堅定地走著,“小三子,你剛才也都一一聽見了,紫玉、林忠、環(huán)佩皆眾口一致,環(huán)佩那丫頭還真是蘇想容的好奴才,一心為主報仇,真是苦了她了。方才從環(huán)佩的言行之中看得出她確實(shí)并不知那鬼火的主使者是何人,到了如今她依然深信鬼火是冤魂所化,或許她更愿意相信那是她的主子顯靈,回來冤魂索命。至于利用神鳥綁縛于斗篷之上借以裝神弄鬼一計,她竟說是蘇想容托夢告知,當(dāng)真是一個絕妙的借口?!?p>  安德三從隨侍內(nèi)監(jiān)手中接過油紙傘,揮手遣退一干人等,“顏貴人眼見著就快得蒙圣寵,奴才瞧著皇上對她很是另眼相看,若是順利承寵,來日定然會有一枝獨(dú)秀之時。卻慘死于承寵當(dāng)夜,這份冤屈就連奴才都忍不住扼腕,何況是環(huán)佩這家生的心腹奴才。只是奴才想不明白了,那鬼火的主使者為何出手相助于環(huán)佩?莫非真是看不過眼,為慘死之人申冤,亦或真是與慧妃有關(guān)?”

  已有小雨點(diǎn)有一下沒一下滴落,朱顏伸手去感受雨點(diǎn)濺落肌膚的冰涼觸感,“從錦貴人被鬼火燒死一事看,慧妃確實(shí)可疑,似乎就是在告誡昭妃該適可而止了。但那鬼火的主使者若真是慧妃,她又怎會助環(huán)佩謀害自身?從這點(diǎn)看,卻是說不通。”

  安德三急急撐起紙傘緊隨朱顏身后,細(xì)細(xì)冥想,遲疑道:“主子您早前說鬼火不會是昭妃做的鬼,這些天來昭妃的言行確也不似鬼火主使者。只是奴才又想著或許……錦貴人之死就是昭妃下的手,錦貴人咬著慧妃的玉佩不放,她這一死便成了慧妃‘殺人滅口’的絕佳罪證。您想會不會是錦貴人受昭妃之命利用玉佩栽贓慧妃,卻不知反為昭妃利用而死。奴才細(xì)想,昭妃對錦貴人之死顯得實(shí)在是一反常態(tài),過分激切。她們二人既無姐妹之情,昭妃之舉豈非造作可疑?她鈕祜祿一族又豈會缺這么一個只有姿色卻毫無心計的庶女?昭妃此計既除去礙眼的庶出妹妹,又極有可能致慧妃于死地,豈不一箭雙雕?”

  朱顏沉吟,搖頭道:“我也曾如此想過,確實(shí)這么想仿佛更接近真相。若真是如此,鬼火的主使者便真是昭妃了。可偏偏……并不是昭妃。你想,昭妃雖一心想除去慧妃,卻也不必如此詭異行事,大費(fèi)周章。前頭已有常答應(yīng)之死將矛頭指向慧妃,再有顏貴人之死,實(shí)則慧妃當(dāng)真是百口莫辯了。若非龍?zhí)プo(hù)身,我又苦苦相護(hù),慧妃只怕早已倒臺,又何須再捯飭出鬼火的名堂來?目的為何?”

  安德三眉頭皺得老高:“主子莫忘了,您是中宮,后宮是您在管制,出現(xiàn)鬼火這樣兒的大事您若是查不清真相,給不了皇上、太皇太后、皇太后乃至眾人一個交代,您將失去中宮威儀。而這,不恰恰是昭妃千盼萬盼的么?”

  朱顏腳步剎那一滯,腦中如有驚雷閃過,眼中有鋒芒畢現(xiàn):“若真是如此,豈止一箭雙雕?”

  安德三抬頭時,面容冷肅而堅定:“皇后主子,鬼火一案不宜一拖再拖。若是再查不出那人,于慧妃倒是無甚大礙,對您卻是極為不利。左右昭妃狼子野心,歹事做盡,遲早是要除去的,即便今次鬼火當(dāng)真與她無關(guān),主子也是不能放過她的。既然如此,就讓她成為鬼火主使者吧!她若真是主使者,那咱還真沒有冤枉了她,若不是,也可借此機(jī)會徹底扳倒她,為了主子后位穩(wěn)固,主子切不可心軟?!?p>  朱顏駐足,回望安德三,眸中盡是溫色:“我明白你的心思,為救慧妃也罷,為了后位也罷,只要昭妃倒臺,一切皆能迎刃而解。遏必隆將再有庶女進(jìn)宮,本宮索性便求得皇上封她為妃,即便昭妃倒臺,鈕祜祿一族也是‘后繼有人’,想來遏必隆也不敢造次。只是遏必隆與鑲黃旗緊密相連,牽一發(fā)而動全身,他若是想盡辦法力保昭妃,以大局思慮,只怕當(dāng)真是輕易動她不得。”

  安德三面不改色:“主子說的是。只是當(dāng)下再也顧不得許多,昭妃本身便是罪有應(yīng)得,為了鏟除奸妃,就是鋌而走險又如何?奴才愿為主子做一切事情,主子只需好心做好事兒,逼不得已時,壞事兒便由奴才一人擔(dān)著?!?p>  朱顏鼻頭忽然一酸,輕輕搭上安德三手背,感受著他溫暖的體溫,昂首向前走著,語中染上寵溺的笑意:“聽聽,有人又在那兒表愚忠了。什么事兒我們一起擔(dān)著。”遙望天際,神色有一瞬的恍惚,“自打我出現(xiàn)在這宮里,一路上都是你陪伴在側(cè),我的冷暖只怕也只有你最明白了,往后的日子能始終待我不離不棄的人,我唯一確定的興許只有你了?!?p>  安德三先是一怔,隨后低下頭偷偷抹了抹眼角,笑道:“主子說什么呢,就愛拿奴才尋開心。待您不離不棄的人多著呢,后宮這么多嬪妃,皇上心里頭可只有您,這輩子都會待您不離不棄的,您方才這話兒要是讓皇上聽了去,皇上該傷心了!”

  “是么?”油紙傘微微一斜,恰好有一滴雨水滴落朱顏眼角的墜淚痣,鮮嫩的紅剎時晶瑩欲滴,宛若血淚,被灰暗的天色一襯,平添幾許凄清悲涼。他只是隨意置之一笑,便轉(zhuǎn)回正題:“林忠也罷了,紫玉那一番話可讓你心里頭明白了什么?”

  “奴才明白。只是那紫玉既已背信棄義,她的話咱們是否真的要全然相信?”

  朱顏渾然不覺細(xì)嫩的手在風(fēng)雨中已然凍得生冷僵硬,一滴滴被風(fēng)帶著斜斜打入的雨點(diǎn)仿佛能刺透肌理滲入骨血,這種冷令他萬分清醒,漸已平復(fù)了紛雜的心境:“背信棄義么?若是她真正的主子并非慧妃,便也算不得背信棄義了?!?p>  安德三愣了愣,不解道:“主子的意思是?”

  “紫玉并非慧妃家生的婢女吧?”

  安德三回道:“并不是。她與奴才一般大小進(jìn)的宮,最先是花房的奴才,偶然幸得太皇太后喜歡,調(diào)去了慈寧宮當(dāng)差,后來奉太皇太后之命和另外一位姑姑入乾清宮御前侍奉,再到后來才被皇上賞賜給慧妃為掌事宮女?!?p>  朱顏?zhàn)笱酆鋈灰惶?,他伸手微微揉了揉,冰涼指尖恰好觸及眼角鮮明的墜淚痣,心里似乎一剎那間涌上一股子酸澀之感。有片刻的遲疑,方才開口問道:“另外一位姑姑是?”

  安德三面色一時黯淡下來:“便是已經(jīng)歿了的無果?!?p>  厚重云層深處突然驚起一記悶雷。

  大雨即刻傾盆。朱顏拿過安德三手中的油紙傘,看了一眼他已經(jīng)濡濕的后背,抬高手臂將油紙傘往他頭頂移去。

  “皇后主子,奴才無妨的,倒是您……”

  安德三焦急語聲未落,重重雨簾之中,忽有急躁腳步聲踏雨而至,來人似乎有十萬火急的事,連傘都不及打。

  “皇后主子!主子……不好了,咱宮里走水了!”來人一面喊著一面甩袖打千兒,膝蓋一落地便濺起了亂飛的清透雨花。

  “小信子?”朱顏蹙眉,“哪兒走水了?快起來說話!”

  小信子渾身濕透,雨水順著他的帽檐直往下竄:“回皇后主子,咱宮里頭耳房走水了。方才火勢嚇人得很,圓月和宮棠都被困在了房中,房門不知為何從外頭鎖得死緊,奴才們撞也撞不開!眼下他們正著急砸著鎖兒呢!在外邊兒叫喚也得不到一聲兒回應(yīng),奴才真怕她們倆活活被大火給……”

  朱顏心下一疑,迅速往坤寧宮的方向走著,一面疾言吩咐道:“小信子,本宮的攆轎還未走遠(yuǎn),你快快去追回?!?p>  “嗻!”

  “好在老天幫忙,下了這么一場大雨,但愿不會再出人命。”走得過快,朱顏鞋上的緞面已被雨水濺濕,冰涼的冷意一絲一扣如蠶絲貼著肌膚纏繞而上,似乎連聲音都被寒冷侵襲,“安德三,這場火來得真是及時,就好似這場雨一般,一切,都是那么的及時。”

  安德三黑眸微冷:“奴才以為她們二人不是都死了便是只得一人存活?!?p>  坤寧宮西偏殿寢室之中,一座臨時搬來的六扇屏風(fēng)將寢榻與外面隔絕開來,屏風(fēng)里頭人影穿梭晃動,不時傳出太醫(yī)囑咐宮女做事的低沉聲音。

  朱顏被玄燁攔在了外間,只能干巴巴坐著,著急卻不能表露,如坐針氈。

  玄燁目光從未離開朱顏:“內(nèi)監(jiān)來報坤寧宮走水,把朕駭著了,所幸你安然無恙,不然朕可怎么辦才好?”

  朱顏一顆吊著的心緩緩歸位,望著玄燁因過分擔(dān)憂急切而被雨水濡濕了的頂戴,不禁上前為他取下,一面道:“皇上又急了吧?看你被雨淋的,我這不好好兒的么?”語聲漸染哀嘆,“只是可憐了圓月和宮棠?!?p>  玄燁牽過朱顏雙手,方一觸碰到冰涼的肌膚,眉頭不由得高高皺起,兩眼一瞪,苛責(zé)道:“還說朕,這雙手都凍成冰了!”目光隨后移向朱顏身上,終至鞋面,更添了一絲不悅,“來人,即刻給皇后換裝,再速速備個湯婆子來?!?p>  一番有條不紊的忙亂,帝后二人各自端過宮女奉上的姜茶,二人各懷心事。玄燁只略略喝了幾小口便將茶盅隨意擱下,不悅之色溢于言表:“近來后宮風(fēng)波不斷,坤寧宮更是不時鬧出人命,朕就是想撒手不管都無法安下心來。”

  朱顏心中微微一緊,旋即起身深深一福,低眉順眼:“是妾管治無方?!?p>  玄燁親手扶起朱顏,半是心疼半是低斥:“朕并無苛責(zé)你之意,你如此緊張做什么?朕只是擔(dān)心你的安危罷了。若是坤寧宮不祥,朕還是為你另擇一處宮殿吧?眼下適逢走水,也需時日清理修繕,不便居住?!?p>  朱顏道:“妾先謝過皇上隆恩。只是實(shí)在不必如此大費(fèi)周折,坤寧宮本是鳳翔之地又豈會是不祥之所?近來風(fēng)波不斷妾相信并非天意,只要皇上給妾多些時日,妾定會查清這來龍去脈?!?p>  玄燁一面牽著朱顏落座高位,一面輕聲道:“近日你要查清的事情可真不少,朕實(shí)在是怕你累著。不過你既然這么想,朕依你就是。朕已命人速速清理燒毀之地,所幸上天護(hù)佑,大火并未蔓延,左不過是一處小小耳房,離你居住的寢殿有些距離,修繕之時應(yīng)不至擾你清凈。圓月的尸身也已抬出了坤寧宮,他們自會妥善安置,你就不必為此傷神了。”

  朱顏眼前浮過圓月清朗秀氣的面容,忽然心頭泛過一陣酸楚,不自覺間竟發(fā)現(xiàn)聲音都哽咽了幾許:“圓月……”

  話未說完,殿外忽然傳來平嬪哀戚的哭聲:“姐姐!姐姐……你可還好么?”進(jìn)得殿中她才發(fā)現(xiàn)玄燁也在,一怔,忙不慌福身:“皇上萬圣金安,皇后萬安。見著皇后娘娘鳳體無恙妾這懸著的一顆心總算是著地了?!?p>  玄燁只瞟了平嬪一眼,淡淡道:“起吧?!?p>  朱顏勉強(qiáng)笑笑:“說到底還是親生妹妹好,還是平嬪記掛著本宮這個親姐姐。賜座,來人,上姜茶?!?p>  “謝皇上、皇后。”平嬪旋即落座,一雙清澈滴溜的眸子不住往內(nèi)室瞟去,“姐姐,究竟是傷著了誰?可嚴(yán)重?”

  朱顏輕嘆一聲,道:“大火困住了圓月和宮棠,宮棠太醫(yī)正在里邊兒治著,也不知是好是壞,本宮這顆心七上八下的?!?p>  平嬪神色慌張,幾乎從椅子上站起來,“那……圓月呢?”

  朱顏冷眼看著,不動聲色,只是刻意哽咽了聲音:“圓月……已經(jīng)歿了。”

  “什么?”平嬪很是吃了一驚,轉(zhuǎn)瞬已是梨花帶淚,哭腔濃厚,“圓月……她怎會葬身于火海了!她伴著妾長大,待妾如同親姐,她吃過不少苦頭,妾還想著將來為她向皇上皇后求一門好親事,何曾想過她竟會這般慘死!姐姐,為何會無端走水?究竟是天災(zāi)亦是人禍?”

  “妹妹這話問得好?!敝祛伓顺霭萆裆?,嘆道:“快把眼淚擦擦,皇上面前別過于失態(tài)才好。坤寧宮走水乃是大事兒,是天災(zāi)也好,人為也罷,總是會查明的。前頭已無端死了兩名內(nèi)監(jiān),這會子又險些出了兩條人命,可見事出絕非偶然?!?p>  玄燁點(diǎn)頭,道:“皇后說的沒錯?!蹦晟倏∪菀幻C,一時滿室無聲,“安德三,宣坤寧宮所有奴才進(jìn)殿?!?p>  “嗻!”安德三豈敢有一瞬的耽擱,忙不迭便宣人進(jìn)了殿。

  一應(yīng)宮人齊齊整整垂首跪著,滿殿針落可聞,愈顯得內(nèi)室太醫(yī)和隨旁宮女救人的嘈雜聲,令人心生不安和凝重。

  玄燁手中把玩著玉扳指,狀似漫不經(jīng)心道:“是誰最先發(fā)現(xiàn)的走水?”

  小信子于人群中低低應(yīng)答:“回皇上,是奴才。奴才起先是聞著了煙火味兒,這才看見了不遠(yuǎn)處的濃煙,匆匆趕過去時,屋里頭已全是大火。奴才沒有聽見里頭有呼救聲兒,也不知是否有人,想推門看看時才發(fā)覺門上上著好大一個鎖兒。門既然從外頭上了鎖兒,奴才還以為里頭沒人呢?!?p>  平嬪疑道:“如此駭人的大火,她們二人怎會沒有發(fā)出半點(diǎn)兒呼救聲?難道是……走水之前她們已然被人打暈?”

  朱顏搖頭:“就當(dāng)是事先被人打暈,被火灼燒的疼痛已足夠把她們疼醒。若說走水之前兩人皆已遇害倒是說得通,如若宮棠也一同歿了,可宮棠卻還活著,這便說不通了?!?p>  玄燁沉聲道:“門從外頭上了鎖,顯而易見是有人蓄意放火謀殺,既然是蓄意,自然不愿讓人過早因?yàn)楹艟嚷暥认氯藖怼P⌒抛?,人救出來之時是否周身都被綁著,嘴里又塞著布條?”

  小信子恭恭敬敬回道:“回皇上話,確如皇上所言,皇上英明。”

  朱顏悶悶呼出一口氣,道:“這便是了?!?p>  玄燁怒而拍桌,“簡直膽大妄為!還將皇后放在眼里嗎!明目張膽在坤寧宮如此行兇!待查明何人所為,朕必要他五馬分尸!”

  滿殿宮人無不噤若寒蟬:“皇上息怒?!?p>  這時太醫(yī)從內(nèi)間匆匆出外稟報:“皇上,皇后,宮棠姑娘……怕是不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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