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牽連甚廣
江浙大旱,千里餓殍。這是天災(zāi)。
有些人不想如何施粥放糧賑災(zāi),反而謀取賑災(zāi)糧響,從中獲取私利,此為人禍。
天災(zāi)人禍逼迫勞苦大眾奮起反抗,那些謀取賑災(zāi)糧的希望把事情壓下去,而其他妄圖生事的卻要把事情捅出去。
沒有人是真心為了黎民百姓……
——徐有桂
越往江寧府行走,越能看到附近逐漸密集起的人群。他們并不散亂,而是被官兵拘束在一個個土坯圍成的棚子里,宛若牲畜。
饑民們的臉上大多沒有表情,機械的排隊在粥蓬領(lǐng)粥。路過便能看到炊煙裊裊,大鍋熬煮生成的蒸汽,但卻聞不到絲毫米香。
無米,怎會有香。
徐有桂端著手中的粥,不,手中的水。再看看身邊宛若行尸走肉般的人。長在新時代,他從未見過活成這般樣子的國人。那根本不能被稱之為人。纖細的四肢被黑黢黢的皮包裹出骨架的形狀,支愣著一個晃悠的腦袋,看上去隨時會掉下。也有不一樣的,那便是未長成的孩子,他們撐著圓圓的肚子,四肢依舊瘦弱。肚子圓是因為極度缺乏營養(yǎng)造成的肝脾腫大。這是病,卻治不了。
而在他們棲息的不遠處,一墻之隔的地方,惡臭難忍。
那里堆積著餓死、病死的災(zāi)民。炎炎夏日無人收拾,堆在一處發(fā)酵,自然氣味難聞,細菌恒生。
“他們不反抗嗎?”徐有桂喃喃自語。
“他們已經(jīng)反抗了?!鄙磉呿懫疸y鈴般的聲音,但聲音的主人卻壓抑著憤怒?!疤ь^,看那邊?!?p> 徐有桂順著她指的方向看去。那高高的桅桿上,掛著一串“葡萄”似的人頭,像是經(jīng)過防腐處理的,透著一股子灰敗的感覺,但眉眼卻很清晰。
就算隔著些許距離,他也認得那些人的臉。正是先前被官兵追繳的那股民夫。
“為什么總跟著我?”徐有桂轉(zhuǎn)身正視面前碧綠衣裙的少女,他想不通自己為什么像個香餑餑。
“呵呵……”少女繞著他轉(zhuǎn)了一圈,忽得湊到近前。說道:“因為,你是局外人!而且……你是被胤禟選中的……”
淡淡的清香縈繞,徐有桂突然紅了臉,閃身后退:“你,你說話就好好說話,干……干什么湊這么近?一個姑娘家,像……像什么樣子!”
“呵呵,你結(jié)巴什么?害羞嗎?”少女見他窘迫,笑話了一句,卻拉開了距離,接著收斂了笑臉,正色道:“現(xiàn)在是什么樣,你也看到了??捎懈淖冎饕猓俊?p> “要我做什么?你們又能幫我做什么?”
既然不被放過,索性套套他們的底,看看這伙人又有什么目的,非要在此事中插一腳。
“想通了?那就先跟我走吧!這里不是談話的地方。”這姑娘說著就向前行去,卻又好像想起了什么,轉(zhuǎn)頭道:“對了,我叫子顏,余子顏,別總是你啊你的……真難聽!你呢?”
“徐有桂?!?p> “噗,好土,哈哈!”
“……飛花秋時薇,偶有蟾宮桂。哪里土了……”徐有桂默默念叨,很是不忒,余子顏卻已經(jīng)走遠,貌似沒有聽到。
進了城便是全然不同的景象,雖然沒有想象中的熱鬧,卻也不同于城外那般人間煉獄的慘狀。
“你們究竟是什么人?這么神通廣大,連官府路引都敢偽造?”徐有桂揚著手里的路引問道。他們一行人過來時攜帶的路引是經(jīng)過現(xiàn)代科技偽造的,可以以假亂真。但這可是在清朝,能弄來官府都無法辨別的路引,絕不是一般勢力可以做到的。
“什么偽造?說的這么難聽……”余子顏一把擼過來打開,給他指著官府印鑒,“看仔細了,這可是貨真價實的官府審核印鑒?!?p> “竟然是真的……”徐有桂皺眉,他還是把問題想簡單了。
尤其是看到自己即將要進的酒樓時,他越發(fā)后悔自己的決定。
“全福樓”的匾額正正掛在上方,徐有桂機械般的轉(zhuǎn)過頭:“你確定我們沒有走錯?”
余子顏見不得他這呆愣的模樣,上去一掌把他推進了門里:“別磨磨蹭蹭的,先生還等著呢!”
正以為自己進門就要摔到,卻被人適時一扶,彬彬有禮道:“先生小心?!苯又撕蟀氩剑晕⒐?,視線向下,語氣恭敬道“請問先生可有預(yù)訂?”
“我們找人,請問葉先生的包廂?”余子顏在身后插嘴道。
這店小二還是一副禮貌地樣子,答:“葉先生在曉月閣,二位請隨我來?!?p> 徐有桂跟在后邊,一路都未見這全福樓有什么大廳的位置,竟曲曲折折盡是包廂。隔音似乎也很是嚴(yán)密,外間路過聽不見包廂中任何動靜。觀其建造格局也不像是埋有銅管的樣式。這般私密的所在,倒也能猜到這位葉先生為何選在此處談事情,應(yīng)該不僅僅是燈下黑的緣故。
九爺還真是懂客戶需求,不怪人家生意做的大。
“請。”小二將人帶到便退了下去。
徐有桂見偌大的包廂中竟然只有一個人坐在窗邊的案幾旁,憑欄遠眺,忍不住問身側(cè)的余子顏:“你這位葉先生,出門都不帶隨從的?他倒是心大?!?p> 等了半天沒有回音,卻見先前那個驕傲蠻橫,古靈精怪的余子顏又變回了當(dāng)初茶攤上那個嬌羞溫婉的小姑娘。那規(guī)規(guī)矩矩的模樣,仿佛在演著“不要和陌生人說話”一般,一句話也不說,靜靜走過去侍立在一旁。
看的徐有桂一愣一楞的。
女人太可怕了。
聽見徐有桂說話,葉天祥轉(zhuǎn)過了頭,余子顏在他旁邊耳語幾句,像是在訴說緣由。
葉天祥點點頭,笑著招呼徐有桂入座?!斑@位是徐先生吧,請坐。子顏不懂事,這一路上若有什么得罪之處,還望海涵?!?p> 見人家這般客氣,徐有桂也端起了禮節(jié),持漢禮。雖不曾開口詢問,但就剛才招呼這兩下,便知此人是正兒八經(jīng)的漢人。
“在下葉天祥,生意人,在這江寧府有些買賣。至于不帶隨從……不過就是吃頓便飯,不想過于招搖。雖說此地不如京城遍地官家,不過江寧也有三省衙門,貴人也是頗多。在下不過一介商賈,不好太過招搖?!?p> “葉先生客氣了……若真是尋常商人,可做不到無中生有。給我這么一個來歷不明之人,在幾個時辰內(nèi)就弄來這真實的官府路引。”
葉天祥一挑眉,嘴角微揚,卻并不言語。只是招呼余子顏添茶布菜,看架勢這是真的來吃飯的?
“既然你耐得住,我又如何等不得?”徐有桂這般想著,手底下運筷如飛,眨眼便消滅了一盤干炒筍丁。
酒足飯飽,起身邊走,這貨純心裝楞。
“徐先生且慢?!?p> “yes!”背對著桌子的徐有桂心里喊道,怎么樣,想跟我比耐性,還差的遠。立馬換了剛才滿臉得意的樣子,一本正經(jīng)的轉(zhuǎn)過身:“還有事嗎?”
“徐先生,先別急著走,天祥還有事相求。不過,徐先生的養(yǎng)氣功夫,很是不錯呢!”
“過獎,過將。”人家夸自己,徐有桂倒是沒什么不好意思的,還裝模做樣的拱拱手。
把旁邊的余子顏看的一臉嫌棄。
“徐先生是漢人吧。”
“是?!?p> “不知徐兄如何看待當(dāng)今朝廷對漢人的政策?”
喲呵,這就改口叫徐兄了?這也太自來熟了吧?對漢人的政策?這問題聽著怎么有一股怨氣呢?
“我覺得……”剛開口便被打斷。感情人家壓根沒想要他回答。
“相信徐兄一路前來也看到了江寧府外人間煉獄的慘狀。整個江浙,除了現(xiàn)如今這座城池,到處都是骨瘦如柴朝不保夕的饑民。朝廷兩次派發(fā)賑災(zāi)糧餉,可你也看到了,那賑災(zāi)蓬中的米粥天天熬,卻聞不見絲毫米香,盡是清湯寡水。他們都已經(jīng)如此過分了,竟無一人來管,竟無一人!”葉天祥越說越氣,原本俊秀白皙的面容被怒氣沖的逐漸扭曲,青筋暴起的雙手狠狠抓著桌沿。這般模樣也是嚇到了徐有桂。
他總算知道某人變臉的絕技師承何處了,不愧是主仆,真真一脈相承。
“如此粉飾太平,視百姓百姓為無物的朝廷,留來何用?!咳咳!……”
“先生!”
“別激動,別激動?!毙煊泄疒s緊給遞杯水過去。
“其實朝廷也是在想辦法的,只是多年積弊,不是那般好改的。而且,圣上此時多半不知此事。”徐有桂就這么順嘴一說,對面卻是一聲冷笑。
“哼,他當(dāng)然不知道!此時的他要么就是在派兵剿滅亂黨,要么就是在關(guān)心自己那幾個禍國殃民的皇子,哪里有閑心關(guān)心這江南民生。你看看他的好兒子在做什么?”葉天祥指著這間房,“這位九阿哥大概是想在這奪糧斗爭里插一腳,好順便幫那位八賢王掃清一些障礙吧。不過,他怕是要白忙了。”
“什么意思?他一個皇阿哥難不成遞不出去消息?”
“呵呵,你太小看這江浙官場了?!?p> “如果我沒記錯,如今江寧織造那位是有密折奏事職權(quán)的。”
“哦?你知道的到還不少??磥碜宇伌舜坞y得的眼光不錯?!比~天祥也有些詫異,還看了余子顏一眼,對方也很是懵逼。
“你說曹寅嗎?他的確有密折奏事之權(quán),但他不傻,不利于自己的消息他不會上報。”
“難道私扣賑災(zāi)糧餉一事他也有參與?”徐有桂震驚到,他先前對此人印象不錯。主要是自己老板和曹寅曾有過接觸,對他的評價一直是辦實事的能臣。
“如果漕運參與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