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壽因為段袞提供的消息知道李煥是乘馬車走的,又因為從小樹林找到了一塊粘著馬尿的石頭,這一路上并沒有耗費太多精力。
馬車一直走的是荒野小路,一路似乎也沒有停歇過,直到梅壽跟到了荒野上的一間木屋旁,才看到已經(jīng)口吐白沫累的虛脫倒地的馬匹。
梅壽進(jìn)入木屋,里面只有有兩套被丟掉的臭烘烘的衣服,梅壽仔細(xì)聞了聞,似乎還有細(xì)微的飯菜余味,這飯菜似乎還挺豐富,梅壽走出木屋看著皓月當(dāng)空心中竟然有些惆悵:
“吃了這斷頭飯就該上路了??上Я?,可惜了……”
亥時初刻,梅壽越過山丘來到一條大河邊上,梅壽馭劍停在大河的上空中間借著月光四下望去,迅速向河對岸御劍而去,一路上馭劍低飛很快截住了騎馬狂奔的二人。
騎馬的老者如臨大敵,心中大駭:
“這是個什么怪物!”
倒是那少年看了一眼長相猶如鬼魅的梅壽很是平靜,又抬頭看了看如玉盤當(dāng)空的月亮似有不甘和憤怒,但很快他又扭頭望向宸國的方向,他想念永遠(yuǎn)面帶微笑的母親,想念一直親近不得的父親,甚至想念那個一直同他水火不容,時時刻刻都想要置他于死地的親哥哥。
梅壽沒有打擾少年與這世界訣別的最后時刻,靜靜的站在劍上看著他,直到少年轉(zhuǎn)過頭來看著梅壽的眼睛,情緒也再次恢復(fù)了平淡如水:
“謝謝?!?p> “不客氣,沒人在直視我的眼睛時能做到像你這般從容?!?p> 梅壽贊嘆道,梅壽這一路追來是從心里稱贊這個少年,年紀(jì)還這么小就能有如此心性城府,若是長大了真不知道會建立什么樣的功業(yè),只是可惜了,太可惜了!
“宸國的王上真的是瞎了眼睛,把這樣聰穎的兒子送到狼窩里來,可惜了!”
少年一下子笑了,笑的燦爛明媚:
“可不是,你說他是得有多瞎?!?p> “我看公子走的路線猜想公子是想去往安東山脈的南麓,由南麓去往嶼國,對嗎?”
梅壽竟對李煥有些惺惺相惜之感。
“到底是差了點運氣的?!?p> 李煥這時已經(jīng)徹底坦然了,這就是命運的安排,我李煥認(rèn)命了。
“哦?僅僅是缺了點運氣?”
梅壽來了興致道:
“公子難道不知道東安國的安東山脈連一只蒼蠅都飛不出去嗎?公子竟這般瞧不起我東安國嗎?”
“倒也不是瞧不起,哪個國家沒有賢臣良將?只是用與不用的區(qū)別罷了,安東郡和背后的安東山脈號稱銅墻鐵壁安防嚴(yán)密,不過是相對于東安國其他的地方好一些罷了,實在是有些言過其實了?!?p> 李煥人之將死其言也善:
“冷杉齋的杜掌門太自負(fù)于自己的能力,卻沒發(fā)現(xiàn)自己的見識不夠高,格局還是太小了。當(dāng)然,他還沒有站在東安國的最高處,看不到全局也怪不得他,時也命也!”
“公子看不上東安國,又出言批判杜掌門,可是到底公子還是被我找到了。”
梅壽內(nèi)心中不是不認(rèn)同李煥說的話,他也是常常心里為東安國憂慮感嘆,可是這話從一個敵國少年嘴里說出來梅壽接受不了,至少嘴上不能認(rèn)同。
李煥又笑了,笑的很開心,卻讓梅壽很不自在,溫怒道:
“你笑什么?”
“在我的計劃里,你還需要一個時辰才能追到這里,或者運氣好的話時間還能更長,那時我將隱沒在前面的一片黑松林中,那片黑松林想必你也聽說過,被你們東安國的人稱做無蹤林,意思是只要進(jìn)去了就失蹤出不來了,但我有辦法走出去。當(dāng)然你也可能有,只是你需要花費的時間更多了。”
“但我運氣差了點,你找到我的速度比我預(yù)想的要快了很多,我已經(jīng)按照最壞的打算來做準(zhǔn)備了,按理說時間上是只多不少的,很可能這中間出現(xiàn)了什么變故是我不知道的,所以我說我運氣不好認(rèn)命了。”
“難道你不是因為收到我家小少爺死的消息才跑的?”梅壽暗暗心驚道,這公子若回到宸國必將是我東安國未來的大敵,索性他沒有命再回去了。
李煥頓時心中再無疑慮,長嘆一聲,聲音中卻又有些喜悅:
“不是父王不護(hù)我,奈何天不佑我!”
梅壽和吳丹還沒反應(yīng)過來李煥的意思,李煥就對梅壽說道:
“你是立馬處死我,還是帶回冷杉齋讓杜笙出手泄憤?”
“帶回去?!泵穳酆唵蚊髁说?。
“那我隨你回去,你可以放了他嗎?”
李煥看著梅壽指著吳丹道。
“公子……”
吳丹眼噙淚水還未說完就聽梅壽道:
“不行,你心智如此厲害,我怕你還有后手。”
李煥看著吳丹愧疚的說道:
“對不起,連累你了。”
“公子哪里的話,我這就讓這個怪物嘗嘗老奴的厲害!”
吳丹從馬上一躍而起,又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狠拍李煥的坐騎,那匹馬吃痛向前狂奔,梅壽沒有理會,一個不會功夫養(yǎng)尊處優(yōu)的少年能跑出去多遠(yuǎn)?眼前的這個七境武夫才是勁敵!
吳丹持那柄在玉石客棧繳獲的雷爍劍向梅壽刺去,雷爍劍拔鞘而出在黑夜之中散發(fā)著刺眼的光亮,梅壽避其鋒芒躍下飛劍,手中多了一把黑色軟鞭。
軟鞭與雷爍劍碰撞并纏住了劍身,梅壽用力想要把劍奪過來,卻發(fā)現(xiàn)弄巧成拙,冷杉齋秘制的金精銅鐵細(xì)絲織成的軟鞭如粗布衣衫一樣被輕易斬斷。
梅壽心中詫異,手中又多了一把冷杉齋為他們兄弟三人獨門秘制薄如蟬翼的蝠翅扇,梅壽本來就骨瘦嶙峋身形快如鬼魅,拿著輕巧鋒利的蝠翅扇如虎添翼,吳丹根本看不清梅壽在哪里,只能以自己為圓心用雷爍劍護(hù)住自己周身,雷爍劍在夜晚異常光亮,梅壽就算是用蝠翅扇也未能打開一個缺口,梅壽有些焦躁。
他一個蝠翅扇向吳丹砸過來,吳丹本能的回劍克擋,但蝠翅扇還沒碰到雷爍劍就已經(jīng)回旋向主人追去。
吳丹心中一沉,掐訣馭劍向李煥處追去,卻只見一匹馬倒在地上,四周已經(jīng)靜悄悄的如沒有發(fā)生過任何事一樣。
吳丹深吸一口氣,再無所畏懼,拿出傳訊飛劍傳訊后,頭也不回的馭劍去往安東山脈的方向。
“在梧州,論速度我若稱第二,沒人敢稱第一??v使你那扈從手握仙家府邸的寶貝又是個肯拼命的七境武夫,那追不上我也救不了你了。”
梅壽已經(jīng)把李煥用繩索綁好押著他馭劍去往冷杉齋。
“我也不指望他能追上你,只不過這樣一來我被冷杉齋帶走的消息肯定會被宸國知道,比我預(yù)想的結(jié)局還好一點,好賴我父王未來還能給我報仇?!?p> 李煥看著梅壽又笑了。
“別以為我不知道,被當(dāng)做質(zhì)子的兒子在王宮里也是無足輕重的,誰會為了一個不重要的人挑起戰(zhàn)爭?而宸國最懼怕的就是打仗!”
梅壽冷冷的說道,他特別不喜歡看李煥笑,特別不喜歡!
“我告訴你一個秘密啊?!?p> 李煥故作小聲的說話,其實周圍根本不可能有人聽到:
“你也知道,我父王曾經(jīng)在云初國做過質(zhì)子,后來才被迎回宸國做了國君,所以啊,他就有個執(zhí)念,親口對我們幾個兒子說的:沒有做過質(zhì)子的公子如何能夠做一個好的君主?若想要坐這宸國的王位,得從他國活著回來才行?!崩顭粗穳鄣难劬θ匀皇钦勑︼L(fēng)生的樣子:
“我父親說這叫大難不死必有后福。”
梅壽扯了扯嘴角,露出一個特別難看又特別瘆人的表情,但梅壽的眼睛深處卻隱藏著痛苦。李煥緊接著又說道:
“我聽說冷杉齋的杜笙素有韜略,一直把東安國的開國君主安東烈王作為楷模,所以把本來叫做秀里山的山脈改做安東山,把本來叫做秀里郡的郡縣也改了名字,東安國還流傳一首詩來形容杜笙的權(quán)勢財富??墒悄阒腊矕|烈王最推崇的馭人之術(shù)是什么嗎?”
李煥話說一半就止住了,不再說杜笙,反而問起梅壽有沒有親人,兄弟幾個,怎么就他自己來劫殺自己了?杜笙這人真是太自負(fù)了。
梅壽馭劍的速度越來越慢,看李煥的眼神越來越冰冷越來越充滿恨意,直到李煥脖子上有那么一絲冰涼,李煥仍然淡定從容的笑著看著梅壽:
“這么好的一把扇子用來殺人真的是可惜了。杜笙的冷杉齋有什么能比得上我宸國這樣的天府之國,梅氏兄弟若能來我宸國,何愁什么愿望實現(xiàn)不了?”
梅壽冷笑道:
“宸國已經(jīng)自身難保,嶼國借道東安國出兵宸國已經(jīng)是板上釘釘?shù)氖虑榱耍綍r候宸國輕則割地賠款,重則國破家亡,你就算不在我手里喪命很快也會被大勢吞沒,還敢在這里蠱惑人心?”
“大爭之世說什么結(jié)論都為時尚早,梅公子作為過來人難道沒有更深的感觸嗎?”
李煥一直都似在與眼前這個長相可怕,人人看見都會落荒而逃的人真誠交談。
梅壽的劍停了下來,手中的蝠翅扇也收了起來,問了一個無關(guān)與梧州大勢,無關(guān)與冷杉齋宸國等等的問題,卻是梅壽最為關(guān)心的問題:
“你是怎么做到能夠如此坦然的與我對視,與我說話也能做到像與其他人說話一樣,我不相信你看到我這個長相不害怕,不厭惡!”
李煥這次沒有笑,頗為鄭重的說道:
“我看人從不看皮囊,兄臺懷有一顆憂國憂民之心,又有殺伐果斷的大將之風(fēng),我觀之欽佩,大丈夫志在四方,兄臺又何苦困惑于這身皮囊呢?”
“你這不是站著說話不腰疼嗎?你要是長他這樣,我看你還這么裝模作樣的說話不?”
一個清脆悅耳的聲音從二人身后響起。
“誰?”
梅壽沒來由的有了一絲驚慌。
李煥滿是汗水的手悄悄的往衣服上抹了抹,心中一聲嘆息:
“運氣怎么能差成這樣?功虧一簣,功虧一簣,人算不如天算,難道這次命里就是在劫難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