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語亭后，三十年未見。
三十年，整整三十年。
曾經(jīng)說好的，他們的孩子男孩兒就叫“龍吟風(fēng)”“龍掣雷”，女孩兒就叫“龍飛鳶”“龍舞蝶”，也是說好的，他們要有一人守護血澤，守護先輩的血。
可是后來呢？
他入了洛、他去了瀟，一個在朝堂、一個在江湖。
三十年未見書信，三十年不知生死。
三十年啊，懸崖勒馬都要把馬勒死了吧，相望江湖滿眼全都是褶子了吧。三十年啊，足夠青絲變白發(fā)、青劍變杖拐了啊。最寒的是，你我所能回憶的都是年輕的時候，這么多年的命中都無彼此，這一世兄弟如此薄涼。
夜風(fēng)止不住龍翻云的哭聲，龍覆雨也不做安慰，看到油燈前飄忽的白發(fā)、有些佝僂的身形，臉上的墨漸漸地不規(guī)整了……
隨后便是沉默，像永夜一般沉默。
“這么多年在做什么？”“為何杳無音信？”“可遇到過什么難處？”“可曾回過血澤？”無數(shù)的問題想問，但都無法突破內(nèi)心。
責(zé)怪嗎？質(zhì)問嗎？
不，那太對不起這重逢了。
有生之年、有命重逢，沒有比這更重要的，把兒時的打罵搬到這里，也太對不住這三十年的所歷了。
“大哥，有水嗎？我想洗把臉。”
“有，有！”
龍翻云搖搖晃晃端來水盆，“好好洗，你看那么多土。”
退去了墨汁的龍覆雨，反而讓龍翻云有些認不得了，他的眉比當(dāng)年更懾人，平常如刀、遇事如劍，他的眼睛仿佛是濃縮的血澤，比當(dāng)年更加沉暗，這一對先天的殺瞳已然不可同日而語。
惟一不變的是那兔唇，不過在龍翻云的心中，這是天地間最俊俏的一張臉。他的眼睛、他的眉毛、他的鼻子，俊到了世間的極致，也正是上天的嫉妒才讓他的覆雨生了兔唇。
龍覆雨笑望著大哥，讓他好好看一看自己。半晌之后，他探手身后拿出一個墨盒，“大哥，為我畫上吧?！?p> “不要畫了，這樣多好。”龍翻云上前一步。
“我一會兒還要見幾個人，這天底下只有大哥畫的最好看。”
龍翻云再度淚濕，他的弟弟從五歲時便讓他涂上很大的一圈唇墨，不想讓人們看到兔唇，后來他發(fā)現(xiàn)只涂唇墨太奇怪了，便把鼻梁、眼圈一起畫上，立時覺得非但不奇怪還神秘了幾分。
只是不曾想，這一畫就畫了五十多年。
龍翻云著墨落筆，一邊畫著一邊問道：“覆雨，你要見的是什么人啊?！?p> “大哥應(yīng)是想知道，我與古揚是什么關(guān)系吧?！?p> “能言則言。”
“最初只是救了我一次的關(guān)系，只是后來他讓我越發(fā)覺得，江湖與朝堂似也沒有界限。而且你在洛國入仕，樓主定當(dāng)保你無虞，他也確實說到做到?！?p> “樓主？”龍翻云忽然停了下來。
“大概十年前，他便讓我著手此事，建立一個強大的殺手組織，取名望月樓，在今天之前尚且不可公開?！?p> “覆雨，你不像我，能讓你鐵心跟定一個人……”
龍覆雨笑著搖了搖頭，“記得離開血語亭的時候，大哥曾說，舉步維艱的人才能走到最后，他就是最好的詮釋。樓主最早和我說他的構(gòu)想時，我沒有覺得他是一個瘋子，而是他是這天地間最知道自己要什么的人，我龍氏不比古四族，我們的壯志抱負沒有那般鴻遠，助人達己，覆雨以為無錯?！?p> 雖然三十年未見，但沒有人比龍翻云更了解他，這些話看似全悉全解，卻不是龍覆雨的全部，他有所保留，連自己都不能說。
事情準的驚人，就在龍翻云畫完最后一筆的時候，石房子外風(fēng)聲赫赫，與龍覆雨所至?xí)r無甚區(qū)別，三個形跡鬼魅的人出現(xiàn)在二人面前。
兩男一女，兩位男子一位中青、一位偏老，一人頭發(fā)翻卷大如筐，一人手提煙槍滿口黃，赫然是步彩樓與時長風(fēng)！
那女子一身綠衣，正值蝶舞年華，戴著兩個銀色耳環(huán)，眉若柳葉、目似風(fēng)鈴，論身手絲毫不輸兩位男子，正是羿門的黛煙笠。
初見龍覆雨，步彩樓和時長風(fēng)也算解開了多年的謎題。
古揚有一股力量不為任何人所知，當(dāng)時的竹簡密語曾道出兩條龍，一條水里的龍是東方游龍，還有一條是雨上的龍，這件遲遲不得其解的事，終于在今夜大白。
雨上之龍，自然就是這龍覆雨了，也足見此人的重要之處。
兩片紫堇葉對到一處嚴絲合縫，此間便已無所憂慮。
“覆雨先生將我等喚至此處，不知是何要事？”時長風(fēng)開口道。
“七天之內(nèi)，樓主要抵達圣翎城，無論牧遙還是太史瑜，都想于此行斬殺樓主。”
時長風(fēng)忙道：“那羽衣澗乃當(dāng)年瀟國的圣地，兵馬不可入，老……古揚為何要入都？”
龍覆雨道：“若在羽衣澗清修余生，可還是你們眼中的少主？”
時長風(fēng)與步彩樓相視一眼，這句“少主”所蘊含的東西頗是驚人，也意味著這個滿目墨汁的人是絕對的“自己人”。
“如此說來，我們要商討的就是如何讓此行無虞了吧。”
龍覆雨微微點頭，“此行太史瑜的軍隊不會親自干涉，他與樓主還沒到兵戎相對的地步，況且他也要為自己留后路，但牧遙一定會授意地方軍四處攔截樓主，這就是我們該發(fā)揮的地方了?！?p> 時長風(fēng)猛然一磕煙槍，“這老七是退化了啊！這翎國有此局面，我蒙住腦袋都知道背后是他的籌劃，怎么都得了江山，還要防那狗屁牧遙？”
俠客捅了捅時長風(fēng)，“你讓人家把話說完?！?p> “就是就是?！摈鞜燇伊r附和。
時長風(fēng)撓了撓頭，煙槍一抱不說話了。
龍覆雨道：“想讓樓主安全到達圣翎城并不難，望月樓有此實力，今日邀各位前來，所要討論的是動靜。”
“動靜？”
“沒錯，趁南嶼沒有打來，大猷全力在北，樓主想讓整個翎國知道一件事?！?p> “什、什么事？”
“這半壁西土，到底是誰說了算?！?p>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