朔風催花久,白草望春意。
方出了正月,雖枯木靡草仍舊帶著星星點點春雪,北風卻不再那般寒冷徹骨,帶著幾分柔和味道,春的冷冽與希望,花的清淡與張揚,都在風中唱和。
蘇菡萏看著荷歡在庭前的薄雪上嬉鬧,那猞猁到底身量未足像一只半大的小貓,卻帶著與生俱來的霸氣與威風一樣,對著蘇菡萏栓在竹竿上的彩羽,沒有半點興趣。
荷歡斜睨了蘇菡萏一樣,便舔舔爪子,在陽光方好的地方慵懶地曬太陽。
蘇菡萏無奈地笑了笑,撫摸著它柔軟的皮毛,靜靜地陪荷歡看著碧藍如洗的天空,沒有作聲。
“菡萏——”院門處一個綠色襦裙月堇色披風的少女沖她招手,又顧不得許多,興奮地跑過來。
蘇菡萏笑了笑,站起來迎向她,緩緩說道:“竟是素晚姐姐回來了,想必路上舟車勞頓,董姐姐快這邊坐。蘇合,去給董姐姐看茶?!?p> 蘇菡萏親密又熟稔地拉過董素晚的手,將她帶到院外的長水亭中坐下。
“誒,菡萏你什么時候得了只大貓?”董素晚看著荷歡,好奇地向它招手,想要逗弄。
荷歡警惕地豎起尾巴,尖端劇烈地搖動著,退到蘇菡萏裙邊一瞬不瞬地看著陌生的董素晚。
蘇菡萏回首看了看自己身后的荷歡,拽了拽它緊緊咬住的裙擺,笑著說:“它叫荷歡,是只猞猁,只不過還沒長大呢。別看它個頭小,脾氣卻大得很?!?p> 董素晚蹲下來,驚奇道:“原來竟是只猞猁,仔細一看倒有些威風?!?p> 見董素晚仍舊目不轉睛地看著荷歡,蘇菡萏拿起長水亭中擺放的臘鵝脯遞給董素晚說:“你拿這個,慢慢喂給它?!?p> 董素晚拿過臘鵝脯蹲下去,輕輕放在荷歡面前,荷歡輕輕聞了聞,方想從蘇菡萏裙邊出來張口。
而董素晚見它小心翼翼又故作兇悍的樣子,煞是可愛,不由得起了戲弄之心,將那拿著肉脯的手收回,去換另一只手要撫摸它:“荷歡,你叫我摸一摸,便給你吃?!?p> 荷歡到底不同于小貓的猞猁,即便是在蘇菡萏面前斂了爪牙卻依然生性兇猛,瞬間向董素晚的左手撲咬過去。
蘇菡萏眼疾手快,飛速將荷歡鉗制住,又將一大塊肉脯堵到那已然張開,獠牙外露的嘴,輕喝道:“荷歡,別鬧?!?p> 董素晚驚魂未定,方回過神來,便向后退去,卻撞到了一位俊秀挺拔的少年的身上。
蘇菡萏看了一眼來人,并不理睬,又對董素晚安撫道:“沒事的,沒事的,荷歡從未傷過人。”
少年身著青色直裰,通體世家氣魄,容華俊逸,身姿卓然,宛如茂林中的翠竹,帶著幾分清傲的意味。
他輕輕扶住董素晚低聲安撫,又面帶慍色地看向蘇菡萏,不滿地說道:“猞猁傷人,凡噬咬必露骨方休,二妹妹怎地將這等畜生帶在身邊?!?p> 蘇菡萏輕輕嗤笑,將荷歡抱在懷里,看著一臉伸張正義的蘇慕遠,緩緩說道:“大哥是讀書人,菡萏想請教大哥個道理。世人皆道畜生無情,天災兇險,殊不知天道自有倫常,人畜各行其道,人不去究其貪婪私欲,反而憎恨起牲畜不好好叫人剝皮啖肉。菡萏請教大哥,到底何為君子,何為牲畜?”
荷歡已經鎮(zhèn)定下來,跳下來蹲到蘇菡萏身側,眸光凜冽地看著身前的董素晚與蘇慕遠,蘇菡萏俯下身輕輕地撫上荷歡的背。
董素晚聽了這話愣了愣,她覺得蘇菡萏定是嫌自己逗弄荷歡被弄得如此狼狽,不由得微微漲紅了臉,輕輕向蘇慕遠的方向靠了靠,仿佛這突然來訪的少年成了現下唯一的憑靠。
蘇慕遠知道蘇菡萏在嘲笑他,臉色有些發(fā)青,指著蘇菡萏半晌說道:“到底是這畜生傷了人,我身為家中長子,為蘇家上上下下百余人考慮,如今畜生險些傷了無影派的掌門,你如何向董老前輩交待又如何自處。這猞猁斷然留不得。”
蘇菡萏輕輕看了一眼依舊跟在蘇慕遠身側的董素晚,緩緩說道:“董姐姐可有受傷?若是傷了,菡萏叫人來看看?!?p> 董素晚默默地搖了搖頭,卻也不幫蘇菡萏說話,只是安靜地在那里立著,又看了看一臉關切地望向她的蘇慕遠。
蘇菡萏神色不變,反而愈加笑道:“既然董姐姐無事,我身為蘇家家主,為蘇家與無影派的情誼考慮,這事大可不必被人拿去大做文章,免得沸沸揚揚,兄弟鬩墻。大哥你說,是不是這個理?”
蘇慕遠瞪著蘇菡萏,礙于董素晚在一旁,只得冷聲說道:“我無心與你理論旁的,我只知道畜生傷人就是不對,若哪一日釀下大禍,看你如何當這個蘇家家主。我身為兄長勸妹妹一句,且將這個小畜生看好了,免得再傷了人。”
蘇菡萏朝荷歡伸手,荷歡乖覺地跳到蘇菡萏懷中,蘇菡萏笑著摸了摸它,這才朝蘇慕遠點點頭,神色漠然。
蘇慕遠見蘇菡萏不再與他言語,立時換了副神色看向董素晚,徐徐緩緩地笑著:“方才到底讓董姑娘受驚了,姑娘現下可有大礙?”
董素晚面頰微紅,不知是不是方才受了驚嚇的緣故,只是低著頭,絞著帕子說道:“沒事了,多謝蘇公子關心?!?p> 蘇慕遠點點頭,沖董素晚作了一揖:“既然姑娘無礙,慕遠還有事情要處理,先行告退了。”他的聲音清冽若清涼的泉水,幽沉而悅耳。
董素晚看著眼前謙和知禮的公子,笑了笑,也對他屈膝回禮,緩緩說道:“當日家主遴選,是素晚唐突了,還望公子莫怪”。
蘇慕遠眸光微沉,又自然地笑著說道:“無妨,董姑娘不必掛懷,到底是慕遠逾矩。”
蘇慕遠又抱拳還禮,笑著看了一眼董素晚又看了看蘇菡萏,轉身向外走去。
董素晚看著蘇慕遠漸漸走遠,她的目光直至看到了亭外那快要打朵的桃花枝才靜靜地移開。
蘇菡萏將一切收入眼底,摸了摸懷中的荷歡,露出笑意:“人已經走遠了?!?p> 董素晚回過神,愣愣地看了眼蘇菡萏,面上又笑起來,似乎心情并沒有受剛才發(fā)生的事情影響,看著荷歡:“它還真是禁不起逗弄,無趣無趣?!?p> 蘇菡萏笑了笑:“它又不是人,防備心重得很。有兩句好話的甜頭就對你親熱得不得了的,那是家犬不是靈獸?!?p> 董素晚面色一僵,卻又倏地笑起來:“我剛回來一路勞頓也累了,晚些時候再來找菡萏?!?p> 蘇菡萏笑笑,點點頭。
春風漸漸,春歲微微,出了正月天氣便日日回暖,一切都是欣然方始的模樣。
蘇菡萏這幾日忙著整理蘇家的賬目統籌人員,董素晚向來對這些賬本不感興趣也頗為頭疼,見蘇菡萏也著實繁忙地不理會自己便自顧自地趁著春風日長,同濟桓與靜嘉到后園放紙鳶玩。
董素晚閑閑地看著手中抻著紙鳶的線,又昂首看了看天空中那美人紙鳶,面上清和平淡地說道:“我不在的這幾日,蘇家主可好?”
靜嘉對于董素晚一改嬌俏的模樣并沒有驚異之情,恭聲說道:“平日里與言家的家主來往密一些,旁的到沒有什么動作,下個月蘇家主要去楚地為風老前輩賀壽?!?p> 董素晚勾了勾嘴角扯出笑意,徐徐說道:“蘇菡萏這個人,看起來溫婉端莊、親和柔順,實際卻是分毫必爭,錙銖必較,對屬于自己的東西完完全全不可能放手?!?p> 靜嘉小心翼翼地看了看四周,又示意了下濟桓,濟桓點點頭,便移步去外圍防止旁的人進來。
靜嘉這才說道:“她雖是蘇家家主,卻初來長安并無人脈根基,雖跟言公子走得近些,但那言三公子又是何等人物,言家又在壽州,怎會真真正正相助于她。主子這時候與她交好,她定會實心實意地對主子?!?p> 董素晚輕輕地笑了笑,看了看手中那被突如其來的北風吹得搖搖欲墜的紙鳶,緩緩說道:“靜嘉,可是我等不及了?!?p> 靜嘉皺了皺眉,喃喃開口道:“是不是師父他?”靜嘉的師父便是無影派的前掌門董青。
董素晚點點頭,似乎在自言自語,手中的紙鳶被北風吹得凌亂:“幾日前,我送祖父回金州,壯著膽子要無影派獨立于蘇家,祖父他不由分說勃然大怒,讓我跪了三日祠堂。無影派已不是當年的無影派,蘇家也不是當年的蘇家,往日的恩情該相還的已相還,何必讓無影派跟在一個十五歲的鄉(xiāng)野丫頭身后,無影派離了這搖搖欲墜的蘇家,當真在這江湖上立不了足嗎?”
她太過激動,眼中更是泫然欲泣,手中的線拿不穩(wěn),一陣北風掠過吹得正在勁頭,將那紙鳶忽地吹走了。
董素晚微微怔愣,看著那搖搖晃晃的紙鳶,半晌沒有說話。
靜嘉想飛身上去拽住繩子,卻被董素晚阻攔道:“罷了,看樣子就落在這蘇家的院子里,到時候撿就是了?!?p> 那紙鳶果不其然掛在前頭西跨院里那五丈高的棠棣樹上,看樣子正是蘇慕遠的恒伽居。
董素晚想起那芝蘭玉樹的蘇慕遠,眉頭微微舒展,卻清冷平淡地說道:“靜嘉,我們去恒伽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