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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西樓

七(四)

憶西樓 淇之瀾 2483 2020-03-29 21:00:00

  “郡主?”秦宛月詫異著,心神漸漸回緩過來。沒容她多想,就見人影散亂,一群宮女擁著幾個人走入,個個珠光寶氣,花團錦簇。秦宛月掙扎著待要認認面孔,又不慎牽動傷口,頓覺鉆心疼痛,咬牙強撐才沒叫出來。

  趙夫人一見她如此,不覺又紅了眼眶,趕上去撫慰道:“這孩子,別動別動。太醫(yī)說你身子傷得很重,還需靜養(yǎng),快躺下別動?!?p>  “多謝夫人關(guān)懷,奴婢……”未等秦宛月說完,上官清英忙搶上前道:

  “都這樣了你怎么還叫夫人,該叫母親了?!?p>  她忽又覺著自己過于莽撞,漲紅了臉鼓著嘴不作聲。趙夫人看著一臉訝異不解的秦宛月,柔聲笑著解釋道:

  “你舍身救了英兒一命,當日你昏迷不醒,我就跟王爺說了,不管你是死是活,都認定你做義女了。王爺百般同意,稟明了皇上?;噬嫌忠蚰憔攘嘶菀斯饕幻?,已下旨,封你為郡主,賜號云韶,自此就將你載入皇室宗譜。你今后便是英兒的手足,云韶郡主,上官宛?!?p>  趙夫人又說了好些使人感顏動容的話,讓秦宛月安心養(yǎng)傷,又叮囑宮女一番,便率眾人悉數(shù)離去。上官清英站在床前,遲疑地待走不走,待言不言,紅脹了面皮。秦宛月想事想出了神,也沒管她,自己坐在床上糾結(jié)。

  那枚玉玦,貼身佩戴、從不肯取下的那枚玉玦,不見了。她不能斷定是落水時滑脫,還是讓旁人趁自己昏迷順走了?若是不慎滑落,倒好,一塊石頭落地,從此一刀兩斷;但若是真的丟了——畢竟,那是她同從前唯一的維系,唯一的紀念……

  “小,小宛……上官宛。云韶。”

  聲音響了好幾遍。她一驚,回過神來,就見上官清英站在床前伸著手,潤潔如雪的玉玦完好無損,流光四射,使床帳間陡然一亮,幾如天上星辰墜下,華彩瑩瑩。

  “這是你的?!鄙瞎偾逵⑸驳氐?。

  “多謝……郡主——姐姐。”秦宛月接過,眼前忽然浮現(xiàn)出一張清秀的面孔,面白如玉,唇紅如楓,還有那對這輩子都不會忘的桃花眼,眼中的神情,就像吐著蛇信的毒蛇……她面色陡地一白,猶如一個死人。

  上官清英靜默片刻,問:“你原來有個哥哥???”

  “嗯?!彼喑恍?,用力握緊玉玦,飄忽道:“哥哥……他死了?!?p>  “???!”上官清英小聲驚呼,驟然想起太子、康王、楚王等一眾堂兄。她默默看著秦宛月手中玉玦,又問:“你這塊玉……?”

  “是亡母遺物。”

  “……你母親,是哪兒的人???”

  秦宛月垂下眼皮,一副傷心難過、不愿回憶的表情。上官清英自覺冒失了,忙道:“我這幾天呢,見你昏迷不醒,便代你保管以防有人順手牽羊。那天遇見宮儀監(jiān)一位雕玉師,他說這是昆侖山上好雪玉,匠人應(yīng)是位相玉高手,才能看準這兩點紅胎,依勢雕刻成蛇形,無論玉質(zhì)還是工藝,都可稱為稀世珍品。既然是你娘的遺物,更要保存好了。”

  她熱情地說了這么一通,忽又冷淡下來,起身說:“母親讓你先在公主這兒再養(yǎng)兩天,大好了再搬回府?!鞭D(zhuǎn)身走了幾步,又回首道:“——刺客的事,謝謝啊?!彪S即奪門而出,心里盤算著:小宛的母親能有這么好的首飾,想來她家世不俗。做越王義女,與我平起平坐,倒也配。

  秦宛月重躺回床上,心內(nèi)不悲不喜,卻有一種寂寂的疲累疏落之意。她之所以鋌而走險,全因心底深處那原本的良善,不忍見上官清英陷入死地而不顧。如今賠上半條命,得了個郡主封號,怎么說也是意外之喜,總算以后不用再受氣,可以稍微輕松地活著了。

  她又在舞鸞殿調(diào)養(yǎng)了七八日,直到諸位太醫(yī)一致同意可以走動才出宮。下了車轎,先上后堂拜見王妃,接著被越王喚到書房關(guān)心幾句,又費盡心思推卻掉上官清英那大轉(zhuǎn)性般的友愛示好,秦宛月方疲憊地進到王妃新命人收拾出的西院,坐在房中接受近身丫環(huán)們的見禮??粗媲澳且粡垙埵煜さ拿婵?,她不由恍然想起就在幾天前,自己還是這些女孩其中之一,見了大點的仆婦也要笑臉相迎,天天奴婢自稱,如今否極泰來,她不禁生出幾分自嘲。

  “本還想著這次過后,能得上官清英一個另眼相看不再為難就知足了,誰想竟混得一個郡主,這就是……大難不死,必有后福罷?”她心內(nèi)默默想著,待丫環(huán)們盡數(shù)行過禮,自報了姓名,秦宛月方秉持昔日慣有的柔笑,輕聲道:

  “雖說我僥幸受到王爺如此看重封為郡主,但絕不會忘記咱們當初的情分。”她柔潤如水的眸子在為首的桂風(fēng)和紅衣身上滯留片刻,輕掃向屋中諸人,“我也沒什么要求,既然來到西院,還是姐妹,只要照常做事,我必不會薄待大家?!彼砸煌nD,眉睫似月彎起,靜笑道:“我閑來喜歡獨處,你們也都知道的。好了,沒別的事,都下去歇著罷?!?p>  丫環(huán)們互望一眼,恭聲告退。待一眾女孩走到院中,方悄聲議論開來,有的說“嗐,這樣也挺好,畢竟從前一塊兒的,不用咱們伺候,更輕松呢?!辈恢膫€丫頭感慨一句:“我就說嘛,小——郡主從來跟旁人不同,識字多看書多,平日舉止跟別的小姐們比竟不差什么,怎么可能是丫環(huán)的命!”忽聞一人半笑不笑道:“這話早也沒聽你說,怎么今日就有先見之明了?我記的當年小郡主在東院時,你們沒少拿小郡主看書這事兒取笑罷?”

  頭先丫環(huán)臉色一僵,笑容凝滯,強作歡顏道:“紅衣,你這么說就生分了,小——郡主剛才不是說了么,都是姐妹,難不成只有跟你似的,跟小郡主走得近才算?”

  “以前的事如何,咱們都清楚,小郡主心軟,不作追究。我自是沒虧欠過她,自然能安心承受,倒是你們……”紅衣眼含不屑,掃著一兩丫環(huán),“你們摸著心口想想那些做下的事,說過的話,當真受得起小郡主這等寬宏么?”

  “好了好了,小郡主身子還弱,已經(jīng)歇下了,再說萬事自有小郡主定奪,你們吵什么?”桂風(fēng)從屋里走出,抽身上來插在中間,握住紅衣手腕道:“紅衣,別說了?!?p>  紅衣盯一眼那幾個丫環(huán),跟著桂風(fēng)回身走上石階,掀簾進到里屋。憑窗書案后秦宛月靜靜坐著,窗扇半啟,正好看見院里情景。紅衣瞥一眼尷尬笑著不知說啥的桂風(fēng),眼中忿忿消散,上前勸道:“小郡主,正月間最是冷,您怎么把窗戶開開了?方院使多次叮囑,要您萬萬不可著涼啊。快別在這兒坐了,要不奴婢給您把窗戶關(guān)了?”

  秦宛月回眸,笑著點點頭,目光不由自主地落到手中玉玦上。紅衣插牢窗栓,偶一側(cè)目,信口道:“這玉玦只管拿著做什么?不是你一直帶在身邊的嗎?快些收好,當心磕了碰了的?!?p>  秦宛月凝視著雕刻精致的蜿蜒蛇紋,食指輕輕撫上那塊如血的蛇眼紅斑,眼前再次倏忽晃過那對眼眸。

  “……六年……”她雙唇翕動,心中默默念道:“……已經(jīng)六年了啊……哥哥,你還會記得我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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