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憶西樓

七(二)

憶西樓 淇之瀾 2108 2020-05-16 21:01:00

  “……怎么會……”宇文鳳乍聞噩耗,什么兄妹鬩墻全拋諸腦后,唯能失神喃喃:“表嫂,真的……真的離世了?下場雪而已,多燒些火也就熬過去了,燕城千百人,不也好好兒的……”

  “七殿下這句話,跟晉帝的‘何不食肉糜’有異曲同工之妙。北疆流犯能勉強溫飽已是大幸,難道殿下一直認(rèn)為,發(fā)配北疆無非遷居燕城?”穆云蘇雙眸微睱,似有失望,“你什么都不知道,就想當(dāng)然地把一腔怨氣撒在殿下身上?”

  “我才沒有!我自然知道何謂發(fā)配,我只是……只是嫌他不分輕重……”

  “到了那步田地,你還想分孰輕孰重?”穆云蘇嗤笑一聲,眸色漸冷?!澳愎倘豢蓱z,平白遭受無妄之災(zāi),但殿下也絕不比你好過。眼見母族流放,心知兇多吉少卻無能為力;幼妹無依,近在咫尺卻又鞭長莫及……殿下最初被禁足那數(shù)百天,幾乎一年半啊,與外界音信隔絕,你可知他何等痛苦?如此境地,沒有誰是最重要的,只要能活下來,便是大幸!”

  宇文鳳目光閃爍,雙唇緊閉不語。穆云蘇又道:“殿下沒有對不起你,他唯一的錯處,就是一心認(rèn)定欠你太多,非要傾盡所有補償你,結(jié)果應(yīng)了‘過猶不及’四字。你呢,是固執(zhí)己見,你從未設(shè)身處地為殿下想過吧?”

  “我自然想過!”宇文鳳實在忍不住,竭力為自己申辯道,“可他畢竟最得父皇疼愛,他曾經(jīng)、父皇那般看重他!若他果真有心,怎么還求不得一點恩赦;若他……若他當(dāng)真掛念我,只要跟父皇服個軟,區(qū)區(qū)一句話就能讓我……四嫂你沒受過,你不知道遭人白眼的滋味有多難受!不管是宮女內(nèi)侍都能對你指指點點,那已經(jīng)……近乎屈辱了!”

  穆云蘇氣急,冷笑道,“七妹,我權(quán)當(dāng)你是嬌生慣養(yǎng)沒見過人情百態(tài),一時難以接受才有此怨,不跟你計較。但我勸你少跟六皇子一起游蕩作樂,多看些書本長點見識,你就能明白你方才所言有多可笑!殿下難道沒有自己的傲骨,你讓殿下去求皇上?七妹,你難道沒聽說過‘己所不欲勿施于人’這句古訓(xùn)么?!”

  宇文鳳被她說得面頰漲紅,狠狠握拳不語。穆云蘇大失所望地看著她,搖頭道:“殿下受的打擊不比你少,所肩負(fù)的卻遠(yuǎn)重于你。王兄說過,你和殿下都是天子之怒的受害者,沒有誰虧欠誰這一說,卻鬧到如此地步!……”

  她正滔滔說著,忽聽身后一人道:“殿下,娘娘喚您呢。”

  穆云蘇剎住話頭,詫異回眸認(rèn)了一刻,試探問:“您……是睿娘娘宮中蘇若姑姑罷?”

  “郡主好記性?!碧K若說著見禮,“奴婢斗膽提醒郡主一句,這是宮中,不比北疆,有些話不好亂說。七殿下,娘娘等著呢。”

  宇文鳳勉強扯出笑容:“娘娘怎知我回宮了?”

  蘇若掂奪一二,斂衽道:“娘娘見端王殿下氣色不好,特命奴婢尋殿下過去,各自把話說清楚。兩位殿下都不小了,別總揪著些陳年往事不放。娘娘說,她知道殿下所說恩斷義絕之辭只是氣話,殿下本心,必也不愿就此跟端王殿下形同陌路罷?”

  宇文鳳不顧穆云蘇愕然的目光,遲疑著問:“他……他進宮了?”

  “是啊,四殿下面色壞得很,娘娘怎么問也不肯說個緣由。殿下大婚在即,萬一出了岔子,怎么跟北疆王府交代?”

  穆云蘇立時急了,上前扯住宇文鳳:“七妹,你竟說得出恩斷義絕的話?!這是誅心??!你快去啊,別鬧脾氣了!”

  宇文鳳臉上掠過一絲痛絕,掙開她低聲道:“我……我還有事,我……”驀然回身飛跑而去。

  四月初六,四皇子端王大婚,欽天監(jiān)選定良辰酉時。賓客多是與北寧王府交好的朝中武將,其余文臣無一赴會,只有六皇子和王硬拉著三位世子,備了一份厚禮喜氣洋洋登門,又拽上譚丞相的嫡孫以及當(dāng)日一同遇險的幾名紈绔子弟。約半月前,京中風(fēng)聞和王春狩回京后,端王徑直上門狠狠斥咄一番,如今和王前來道賀,席間武將均覺尷尬,宇文暉倒是談笑如常,待宇文曌送新人入房回席后,親自領(lǐng)著一眾貴子上前敬酒,語氣誠摯道:“恭喜四皇兄!臣弟才疏口拙,只愿皇兄與皇嫂白頭偕老,百年好合!”

  宇文曌一身大紅吉服,金冠束頂,薄唇揚起一絲笑意,微頷下顎,回敬一杯。他淡淡的笑容摻雜了些許悵然,眸中透著一絲失落,在宇文暉轉(zhuǎn)身回席之際輕聲問道:“宮中……可有消息?”

  宇文暉尋思一刻,道:“聽睿娘娘說,三哥今年冬月許能回京了,還要看父皇的意思。三哥駐守賀蘭關(guān),這些年立過不少戰(zhàn)功,歷練得足夠了,父皇應(yīng)當(dāng)能召回吧?”

  宇文曌默然垂眸,又問:“五妹她們,可都還好?”

  “四皇兄前日不還進宮了么?……”宇文暉詫問間偶一側(cè)首,撞上了衛(wèi)世子滿是恨鐵不成鋼的眼神,當(dāng)即恍然,訕笑道:“臣弟也有些時日沒見著七妹了,只聽師父說,七妹去武院的時間不定,似是有意與臣弟等人錯開,練功倒是刻苦了許多……”

  宇文曌不語,只掃一眼戰(zhàn)兢兢跟在眾世子身后的幾名紈绔,遂轉(zhuǎn)頭應(yīng)酬一位過來道賀的軍侯。

  婚宴繼續(xù)中,廳堂里近乎沉寂,除宇文暉那伙人不時哄笑一陣,其他賓客幾似各自獨飲悶酒,勉強過了一個多時辰便皆告辭。宇文曌親自出門相送,立在府門外與諸人依次拜別,王府親兵,一眾隨人,紛紛牽馬驅(qū)車。一片嘈雜聲中,宇文曌緩緩側(cè)首,看向不遠(yuǎn)處街角一個手牽青馬,孤身獨立的清瘦身形。這是春狩后,他第一次再見妹妹,斜陽暮色中她站在那兒,視線始終不離門口這抹彤紅孤影。賓客散盡,街道寂寥,兩道目光終于毫無阻礙地交匯一起,宇文曌眸中閃耀著希冀,正待抬腳向這邊走,宇文鳳垂下眼眸,沉默片刻扳鞍上馬,一夾馬腹朝宮里飛奔而去。宇文曌望著她遠(yuǎn)去的身影,站立良久,滿眼融不盡的落寞黯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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