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廟外,兩旁觀禮的百姓已三三兩兩散去,留下等著看車駕回王府的不過是些閑散子弟。中有一年輕文生,不過十八九年紀,獨立人家院墻下潛心默數(shù),幾乎是廟堂上眾人跪拜的同時,文生也輕念一句,向宗廟微微躬身。
“……愿白發(fā)如新,傾蓋如故。恭賀表小姐結縭之喜?!?p> 未出半刻,一對新人便在宮人圍簇下走出宗廟,整隊回府。文生眺望到輦車不見才撤身離去,穿街越巷,兜兜轉轉出了內(nèi)城。沿長街行不多久,前面街口閃出一座白石牌坊,匾額上鐫著“東市”二字。石梁下行人往返不絕,街道兩邊俱是城中數(shù)一數(shù)二的商行,其中尤以街盡頭正對著的一排店面最醒目,金字招牌,華裱門聯(lián),左右綢緞莊、金銀樓、雅器行,都隸屬同一字號,出自淮南蕭氏的云瀟堂。
文生熟門熟路地進了金銀樓,向柜臺里幾名伙計笑笑,撩衣上樓,迎面便見掌柜轉出,掌柜見到他忙扯住叫道:“公子回來得正好,我還想若再不見公子就差人尋去……先生到京了!”
孟昀驚喜地問:“這就到了?前日不是剛過媯水嗎,我算著最快也得明日下午才入京城轄地呢!”
“商隊還在后面,先生是因私務才一路快馬兼程回京的。方才找公子不見,留下話,等公子回來即刻便去主宅回話?!?p> 孟昀面色凝重下來,急急下樓繞去后門,命小廝備馬趕往蕭宅。
不出半刻,孟昀在府門前跳下馬,一個門仆忙上前接過韁繩。蕭宅家人俱知他是蕭明熙心腹,一人帶他往書房去,一人進內(nèi)院回報蕭明熙。孟昀在書房等不多時便聞一陣腳步聲,忙起身對疾步進門的蕭明熙施禮恭敬道:“思竹見過大小姐。”
蕭明熙已簡略梳洗過,身上看不出旅途的風塵,只眉宇間尚有幾分倦乏。她擺手免去孟昀揖禮,撩衣落座輕輕揉著眉心,微笑道:“我剛才在商行里查過今年賬目,年尾節(jié)下跟戶部交接的幾次,你都打點得不錯?!?p> “全仗大小姐往日教導?!泵详乐t遜一句,隨后便道:“前日收到大小姐飛書時,表小姐已經(jīng)入宮,宮中規(guī)矩森嚴,所以沒能傳信進去。思竹原本以為大小姐趕不回來,今晨獨自去的天街觀禮,一切順利,還瞥見阿姐一眼——”他忍不住一笑,聲中帶了幾分調侃,“阿姐伴在金輦旁,好生威嚴,我都不敢相認了。”
蕭明熙不禁莞爾,連日奔波下的疲乏隨之消散些許:“有你阿姐在側,出不了大岔子?!鄙酝F?,她眸色暗淡下來,語帶遺憾道:“可惜我緊趕慢趕還是錯過了典儀……阿月大婚,竟沒有一個親人陪伴在場,送上祝?!?p> “大小姐已經(jīng)盡力了,表小姐定能理解……待表小姐安穩(wěn)下來,阿姐便會安置好王府內(nèi)傳送信箋的路徑。然后侍郎府那邊,流云姑姑只說侍郎近幾日看起來心情不佳,自七公主壽宴后接連歇在書房,只讓孫氏伺候。不過今日婚儀,思竹也曾看見侍郎,一慣的有禮有度,看不出什么異樣?!?p> “秦桓隱匿本性多年,心態(tài)遠非常人可及,又怎會當著眾人失態(tài)。”蕭明熙冷笑道,“不過阿月婚儀竟是由他來主持,想他從始至終定是強顏歡笑,心里不知多郁憤?!?p> 孟昀連連點頭:“正是,侍郎臉上雖帶笑,眼里卻冷得緊?!?p> “看來心里是不痛快?!笔捗魑趺忌逸p挑,“你再給流云傳信,讓她小心行事,侍郎府若無異常就不要聯(lián)絡。秦桓心思縝密,若打草驚蛇,反倒不美?!?p> 孟昀應是,又問道:“阿姐信中還說藥快用盡了,表小姐近日又多思多夢,只怕得重新診治。顧老先生不是已隨同太醫(yī)院一道返京了么,等王府那邊安穩(wěn)下來,也該安排老先生與表小姐見一面。不知那老先生幾時到京?”
“太醫(yī)行隊快趕的話這兩日也便到了;路上若有耽擱,怕是得月底了。至于復診一事——”蕭明熙眉頭微蹙,指尖輕輕敲著桌面,“我看老先生的意思,是要全權交托給他那孫兒……雖是世家后人,但資歷委實太輕,我只怕貿(mào)然換人于阿月病情無益?!?p> “顧家公子……”孟昀沉吟道,“就是寄養(yǎng)在玉太醫(yī)府,又轉去北疆醫(yī)館那位罷?這次北疆疫情平定,聽說首功還要歸在顧公子頭上。想顧公子身負兩家傳承,醫(yī)術上應該差不了?!?p> “咱們在這兒揣度也不濟事,還是等老先生到京后,我親自問問才能放心?!笔捗魑鯂@口氣接著道:“我此次回京不能耽擱太久,還得趕在六月前往蜀中去一趟。你盯緊些,務必在我離京前把這事兒定下來。阿月身子方有起色,不好斷了醫(yī)藥……所以我才更不放心讓顧公子全權看護。”她煩懣道,“想那顧公子年方加冠,行醫(yī)經(jīng)驗不過在北疆這幾年,似阿月這等特殊的病患,他診過幾例?”
說話間青霖叩門而入,回報有商行聽聞蕭明熙回京,特地拜府請見。蕭明熙無奈起身,重又叮囑孟昀道:“我這幾日怕是有的忙,你替我時刻打聽著些顧老爺子行蹤,越快定下探診時日越好。”
“是,大小姐只管放心去辦商行的事,其余瑣碎雜務孟昀自會妥善處理,萬無一失?!?p> 蕭明熙贊許地沖他一笑,匆忙出了房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