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一 向日葵小車
陳燦神情郁悶,說:“我考上了哥大,親生父母來了一大堆!”
這校名讓顏未染的手不自覺頓了頓,才問:“是美國的哥倫比亞大學?”
“嗯,我自己申上的,全額獎學金。”
“嘩,你可太棒了!那你爸媽不是開心壞了?”顏未染所說的爸媽,當然是指她的養(yǎng)父母。
“我爸去世了……”陳燦垂下眼,低低地說,“我媽常年臥病,所以我爸臨去之時,囑咐我媽說,有機會就幫我找到親生父母,不然,他們擔心我以后孤零零一個人,太難了?!?p> “也不會啊,我就活得挺好的?!鳖佄慈镜f。
“嗯,但我媽在我拿到哥大錄取通知書的第二天,就讓院長幫忙尋找我親生爸媽。我跟她說了,他們當年拋棄我就是不想要我了,可我媽說,我身上流的畢竟是他們的血,現(xiàn)在我出息了,他們會認我的……”陳燦聲音低低的,卻壓不住里面的郁悶傷感,“現(xiàn)在咱們院棄嬰考上哥大的消息被弄得這么轟動,電視報刊媒體都來了,我媽那么開心,我能反對嗎?”
“你爸和你媽,都是好人?!鳖佄慈灸眠^紙巾幫她點去眼角的淚,免得破壞妝容。陳燦將紙巾貼在眼睛上,按了許久,才慢慢放下來,說:“你幫我做個胎記,在不顯目的地方?!?p> 顏未染明白了她的意思,她不動聲色地取過青色眼影,慢慢調(diào)著,問:“你不打算找回自己的父母?”
“我有父母了?!标悹N抿緊雙唇,一動不動地盯著鏡中自己的眼睛。
顏未染點了一下頭,說:“這樣吧,我?guī)湍阍诓弊雍投湎嘟犹幾鲆粔K青胎記,效果么,控制在仔細看會發(fā)現(xiàn)痕跡,但好像是我們故意用厚粉撲遮住的模樣。到時候分寸你自己掌握吧,這是你一輩子的事,考慮好?!?p> 她用眼影在陳燦的頜骨上下細心地做了個拇指大小的淺淺青色胎記,再抹上遮瑕,打上散粉,讓它變得似有若無。
在弄胎記的時候,顏未染的角度正在斜上方,透過領(lǐng)口剛好瞥見了陳燦左胸上方的一顆痣,便問:“這顆痣,你要遮住嗎?”
陳燦頓了頓,拉高了領(lǐng)口,說:“不了,要是真的有人丟過這里有顆痣的孩子,那我……可能再想想吧?!?p> 初步篩選過后的尋親父母還有三十多對,讓顏未染充分理解了什么叫富在深山有遠親。
現(xiàn)在和陳燦一起坐在桌子前面對面的,是一個四十多歲的婦女,燙著黃黃的頭發(fā),不知什么年代文的眉,細得跟條線似的,哭喪著臉在傾訴:“孩子啊,你出生的時候,你爸不肯負責任就跑了,我怕被你外公打死,沒辦法只好送了人。千錯萬錯都是媽的錯,這二十年來我是想起你就哭,眼淚啊都不知道為你流了多少!后來我一看報紙上的照片,一下子就認出你了,這么多年,媽可算找著你了……”
她說到動情處,拉起陳燦的手就嗚嗚哭。
陳燦今天已經(jīng)應付了好多人,倒顯得比她冷靜多了,只問:“那阿姨,我當時身上穿的什么衣服呢?”
“穿的衣服……”女人一愣,便立即說:“我當時在廠里宿舍生下了你,衣服還是一個已婚工友給的,我都忘啥樣了!孩子你看看我照片,這是我二十年前的樣子,你看你和我那時候是不是一個模子刻出來的?”
女人拿出照片煞有其事地給她們看。顏未染冷眼旁觀她,而陳燦托著腮把頭發(fā)撩到耳后,那塊被粉底似遮還掩的假胎記正對著她,問:“那,你丟掉的孩子,身上有什么特征嗎?就是痣啊,胎記啊什么的……”
那中年女子看了看她,抹著淚說:“我自己生的孩子,我怎么會不記得呢?我孩子的耳朵下面有個胎記,就在下巴頜那兒!”
陳燦又問了一遍:“真的嗎?確定有個胎記?”
她點頭:“對,就在那兒……”她伸手指著陳燦的耳下,然后才像發(fā)現(xiàn)了新大陸一樣驚喜地叫了出來:“啊,你這里……你這個胎記,和我那孩子的胎記,長得一模一樣!”
“真的嗎?”陳燦抬手比了一下自己耳下那塊痕跡,“你孩子這里有胎記?”
“是??!孩子,你是我的孩子啊,我可憐的孩子……”她立馬號啕大哭。
陳燦盯著她那夸張的表演,慢慢說:“可是,這是我前幾天撞出來的淤青啊。”
看著對面女人瞬間僵硬狼狽不堪的臉,顏未染趕緊抬起手,掩住自己的下半張臉,竭力嚴肅下來。
“這樣吧,阿姨?!鳖佄慈久鲆缓醒篮?,示意說,“時隔多年記不住也是有的,我讓陳燦給刮點上皮細胞,你拿去做個親子鑒定,DNA一對比,不就馬上能確認了嗎?來,陳燦你漱漱口,在上顎輕輕擦幾下?!?p> 顏未染等她弄好了,便將牙簽放到密封袋里交給對方,說,“不貴,就千把塊錢,你可以去鑒定一下,有結(jié)果請聯(lián)系我們。”
阿姨臉色不太好地接過袋子,站起身就走了,再也不說什么話。
后面進來的是一對夫妻,妻子一直打量著陳燦的模樣,丈夫則翻來覆去地說:“像,像我們不見了的孩子!”
這對夫妻的女兒出生不久就丟了,這些年后來又生了個孩子,但大女兒卻始終沒找到,這回發(fā)現(xiàn)有這么個女孩子尋父母,就過來碰碰運氣。
這對夫妻確實真心想找女兒,陳燦也就沒有撥頭發(fā)把那胎記露出來,但他們也不記得自己女兒身上有沒有什么標記了。
草草聊完了后面幾個人,給幾個看起來靠譜的人留了樣,也快到四點了。顏未染跟院長打了聲招呼,順路送陳燦回家去。
走到院門口的垃圾桶時,顏未染看到幾個放著牙簽的密封袋被丟棄在桶邊。她回頭看向陳燦,陳燦只是笑了笑,什么也沒說。
顏未染的車小小的,圓滾滾的模樣還挺可愛,車身噴繪著向日葵圖案,充滿嬌憨的氣息。不過陳燦長得人高馬大的,坐在車內(nèi)就有點伸展不開。
開到顏未染家附近的梧桐街時,陳燦忽然說:“要不,我也在這里下車好了,吃完飯我再坐公交車回去。”
顏未染詫異地看她一眼。
“我媽一定會問這問那的,各種想打探我尋父母的細節(jié),可我真不想多說。遲一點回去的話,稍微應付一下,就到她上床睡覺的點兒了?!?p> 顏未染理解地點點頭,想想把車停在工作室門口,說:“來,我?guī)闳コ孕麻_的一家麻辣燙,我認識那里的老板娘,特別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