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你不在家嗎？

　　演唱會開始前，顏渺買了一堆應(yīng)援周邊，發(fā)箍啊海報啊貼紙啊應(yīng)援燈啊，顏淵老遠(yuǎn)就看見，女生丸子頭高高豎在頭頂上，淺紫色的格紋襯衫里露出白色的T恤圓領(lǐng)，外面罩一件藏青色的針織開衫，淺色牛仔褲下踩著一雙純白色帆布鞋，臉上貼的花花綠綠的，看見顏淵，一勁兒沖他揮手，“這里！”。

　　入場之后，可容納數(shù)萬人的體育館座無虛席，七點(diǎn)，演唱會正式開始。

　　舞臺上的中國臺灣樂隊，一首接一首頻掀高潮，場館里的幾萬人同時揮舞起一會兒閃成紫色一會兒閃成黃色的熒光棒，如果此刻從空中俯瞰，那將是與天空對應(yīng)的一小片發(fā)光的銀河，場館外盤旋著數(shù)條交錯的高架，堵在高架上的汽車以緩慢的速度往前行進(jìn)，他們中偶爾有人搖下車窗，把目光投向不遠(yuǎn)處的那個仿若另一星球的場所，此刻，奧體中心體育館，數(shù)萬人沉浸在用音樂傾訴的一個個故事中，不管是男生還是女生，不管是學(xué)生還是職員，不管是已婚家庭主婦還是頭發(fā)纏白的年長的老人，此刻他們都忘記原本的樣子，名稱，位置，變成18歲時的自己存在于這個小小星球中，吼叫著沸騰著。

　　顏渺拿熒光棒的手舉到酸也不愿放下，每一首歌都會跟著哼唱，顏淵同樣陷入搖滾現(xiàn)場的巨大魅力中，難以自拔，舞臺的絢麗，吉他手貝斯手的超酷演奏，鼓手盡情擊打，這大概就是五月天為我們施展的魔法。

　　唱到《如果我們不曾相遇》的時候，整個會場燃起了漫天的絢爛煙火，所有人都站起來吶喊歡呼，顏淵在通亮的火光中，轉(zhuǎn)頭看向了身邊的女生，顏渺迎著光，喜悅交錯著激動，興奮摻雜著不可思議，火光下的19歲少女，把幸福這件事完整地呈現(xiàn)在臉上，手上，晃動的身體上，顏淵投以滾燙的目光，主唱此刻正在唱：

　　“那一天，那一刻，那個場景，你出現(xiàn)在我的生命，每一分，每一秒，每個表情，故事都充滿驚奇。偶然與巧合，舞動了蝶翼，誰的心頭風(fēng)起……”

　　他在浩大的沸反盈天中牽住了顏渺的手，顏渺被巨大的愉悅包圍，她沒有掙脫，但也沒有回握，顏淵直到演唱會結(jié)束，也沒有松開。

　　當(dāng)最后舞臺上噴灑出無數(shù)的金色彩帶，樂隊五個人站成一排彎成90度深情鞠躬時，全場一起大喊“安可”，熱情匯成滔天巨浪，沒有一個人離席，直到舞臺上的貝斯手拿出“加班”的題板，人聲才有所緩落。主唱又連唱了五首歌，最后一首歌唱的是《干杯》，歌曲在場館上方飄揚(yáng)，顏渺一只手攥成拳頭堵在嘴唇，兩行熱淚滾下，想到了高中時同級的跳高隊隊長，暗戀從高一持續(xù)到畢業(yè)，但直到最后顏渺也沒向?qū)Ψ礁姘祝嵌瓮露略诤韲?，顏渺任憑眼淚流淌。

　　“會不會有一天，時間真的能倒退，回到你的我的回不去的悠悠的歲月……”，后來從別處聽說，跳高隊隊長去了首都的體育大學(xué)，顏渺偶爾會在聊天軟件上看他的頭像發(fā)呆。

　　“有一天，就是今天，今天就是有一天，說出一直沒說，對你的感謝，和你再干一杯，再干一杯永遠(yuǎn)，永遠(yuǎn)就能萬歲，歲歲和年年……”

　　顏渺要謝謝他，謝謝他以那么優(yōu)秀的樣子出現(xiàn)，讓自己可以喜歡，哪怕沒有在一起，但青春里自己這一場孤注一擲的暗戀，也值得日后所有的余暇回味。

　　晚上10點(diǎn)，長達(dá)到3個小時的演唱會才正式結(jié)束。

　　顏淵跟顏渺隨人群慢慢往外走，他知道女生情緒有起伏，出了場館，在門口的飲料店買了一杯熱烘烘的可可給她。

　　“喝點(diǎn)熱的吧，我說，最后你哭成那樣，我在一旁都看不下去了?！?p>　　“什么啊，你不覺得很感動嗎，我愛五月天，永遠(yuǎn)愛?！?p>　　顏淵眼睛盯著她笑，“喜歡搖滾樂？下次來聽我演唱會啊。”

　　“?。俊鳖伱毂牬笱劬?，“你是搞音樂的？”

　　“未來即將爆紅的新生代搖滾樂隊——“橙子樂隊”，在向南路上的星星酒吧，下次過來聽我唱歌。”

　　顏渺壓根沒想過，站在面前的穿筆挺的灰色襯衫的男生竟然是搖滾樂隊主唱，不過現(xiàn)在這么看來，倒還能看出些不羈的氣質(zhì)在。

　　“怎么回去，現(xiàn)在人多打車要排很久，地鐵也沒了，我送你？”顏淵來之前跟酒吧老板借了車。

　　“不用啦，你請我看演唱會了，我還不知道怎么謝謝你呢，怎么還好意思再麻煩你，我自己打車回。”顏渺這會兒把客氣擺上臺面，她全然忘了剛剛演唱會的后半段被牽住的手。

　　“客氣什么，都是兄妹?！?p>　　“什么啊？”顏渺把熱可可的吸管咬的稀碎。

　　“你到前面的公交站牌等我，我去停車場開車，別走錯了啊，就直走前面的站牌?！鳖仠Y交代完，便一路小跑去往停車場。

　　回來的路上，陸北北打來電話，他在外地出差，這次是真的出差。新建的奧體中心在市郊，最近新聞上報道了好幾回出租車人身安全事件，陸北北是不放心的，本來打算當(dāng)晚去接顏渺，沒想到頭天被通知要去外地談項目。他晚上一回到賓館，就躺在床上盯著手機(jī)，一盯就是半天，隔壁床的同事打趣說，“是不是在等女朋友查崗?。俊?p>　　“女朋友還沒出生呢。”

　　隔壁一個枕頭砸了過去。

　　一晚上給顏渺發(fā)了好幾條消息過去，都沒回。9點(diǎn)，也該結(jié)束了吧，10點(diǎn)，怎么著也得結(jié)束了，10點(diǎn)半，隔壁床上扯起事不關(guān)己的呼聲，這姑娘是不看手機(jī)的嗎？11點(diǎn)10分，陸北北看著單列的聊天對話框，果斷滑出wechat，點(diǎn)開了通訊錄。

　　“回去了嗎？”輕聲又關(guān)切地問。

　　“我在路上呢，快到家了應(yīng)該?！?p>　　主駕駛座上的顏淵把目光更集中在前方的道路上，

　　“看完了？開心嗎？”

　　“當(dāng)然開心啦，超棒的哎，你不知道現(xiàn)場氣氛有多好，萬人大合唱哎，我錄了好多視頻回頭傳給你。”

　　陸北北床頭柜的抽屜里，人生無限公司全球巡回演唱會的門票如同沉睡在海底的貝類，不發(fā)一語。

　　“打車回去的嗎？現(xiàn)在該沒地鐵了吧？”

　　“沒呢，正好一起過來的朋友送我。”

　　“好，到家給我個消息?！?p>　　“嗯，你不在家嗎？”

　　“我出差呢?！?p>　　“哦，之前好像說過……哎，不是這里右拐，下個路口拐，不對啦，北北啊我先不跟你說了，開錯路了，先這樣，拜拜?！?p>　　女生匆匆掛下電話，

　　一句“好……”還滯留在空氣里。

　　掛了電話，陸北北靠床頭雙手枕在腦后，嘴角抑制不住地上揚(yáng)，北北？她好像第一次這么叫我？

　　“不是這里嗎？清塘路啊?！鳖仠Y身體往前探了一點(diǎn)，目光尋找路邊的標(biāo)牌。

　　“不是啦，清塘路是下一條街，這是文辛路，而且前面在修地鐵，繞不出去的，找地方掉頭?！?p>　　車好不容易才開回主路上，顏淵腦海中還一直循環(huán)女生剛剛打電話時說的話——“你不在家嗎？”，以至于下個紅燈的時候開出停車線半個車輪才踩了剎車，等綠燈亮起來的時候，后面的車又催出一長串的喇叭聲。

　　“集中注意力啊同學(xué)？”

　　“車不是我的，我不太熟悉。”

　　“可是紅綠燈你總不能不看嘛？很危險哎?！?p>　　“抱歉?！?p>　　……

　　車停到小區(qū)的后門，顏渺表示了感謝之后下了車，跨過小區(qū)邊門朝里走，顏淵把馬自達(dá)CX-4的車頭掉到面對大門的方向，然后輕輕撥出方向盤邊的控制桿，強(qiáng)烈的遠(yuǎn)光燈一瞬間打在黑暗的小徑上，一條路明晃晃亮在腳下，顏渺隨即意識到身后是怎樣的場景，她猶豫了片刻，然后挺直了背繼續(xù)往前走，沒有回過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