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相倚溫存許久,燕武陽只覺得胸前衣襟濕了一片,而懷中的人兒則是逐漸歸于平靜。
燕武陽見穆紅玉良晌不說話,感受著她緩緩的起伏,輕呼一聲,“玉兒?”
穆紅玉昨日心懷歡喜睡下,卻是到了半夜倏忽醒來,人靜中心下思緒生起萬千,再難睡去。
以至于此刻竟是就這樣在燕武陽懷中哭著睡去。
燕武陽輕輕將穆紅玉抱起,把她安放在了床上后,他便輕手輕腳的走出房去。
剛至房門,他驀然回首,見她生有一粒淚痣的側(cè)臉之上此時仍留有淚痕,宛如出水芙蓉一般。
燕武陽一瞬間靈明通徹,先前諸多對那反兩儀刀法的不解皆是透辟,點(diǎn)點(diǎn)融入自身。
人逢喜事精神爽,此時他精氣神合,竟是一身功力都更進(jìn)半步,想來離那四品已是不遠(yuǎn)。
燕武陽臉上神采飛揚(yáng),剛欲大笑,卻想起房中睡下的佳人,不由收聲,輕聲走出。
他剛準(zhǔn)備下樓,卻見客棧中一陣吵鬧,便豎指于嘴前,真氣外放,以內(nèi)力向眾人傳音道,“安靜!”
客棧內(nèi)眾人皆是為那“獨(dú)臂大俠”白弄臣為女招親而來,在江湖之上多多少少都是混出了些名堂。
此時耳邊忽得響起燕武陽之聲,皆是不由得便向身周望去,卻見四面之人皆與自己一般向四周張望,便都想到了該是有人內(nèi)力傳音。
眾人一面感慨此人高深莫測,內(nèi)力渾厚,一面仍是覺得被落了面子,便繼續(xù)張望。
少許,眾人便都望向了二樓木梯口處豎指作噤聲狀的燕武陽。
此時客棧中有不少人皆是見過昨夜之事,卻為等待親友而留下,知道燕武陽之兇悍,此時一見是他,都是面色一轉(zhuǎn),隨之向其點(diǎn)頭示意以噤聲。
而那些今日才來之人,雖然是一見燕武陽便要發(fā)作,但是卻皆被身過經(jīng)歷過昨夜之事的人勸下,又經(jīng)那些人添油加醋的將燕武陽行事之兇悍潤色講出。
所聽之人皆是神色大變,望向燕武陽連連陪笑,見他亦是點(diǎn)頭,這才再次安心坐下吃肉喝酒。
燕武陽見客棧鴉默雀靜,雖還是有零星幾處有人談笑不止,但也是聲量低小,也算給足了他面子,至此他方才滿意,走下樓去。
他剛至樓下,便見王策與施子安、武二正小聲說笑著吃菜飲酒。
此時已至下午,他一日未食,肚中空虛,見之更是饑餓難耐,便直接坐在了王策等人那桌余下的空位之上。
三人見燕武陽滿面紅光,不由皆是會心一笑。
燕武陽見三人笑容,少有的面露羞赧,輕輕一笑。
他一上桌便拿起其上空杯斟酒作飲酒之狀。
卻不想王策忽地對著他問道,“燕兄,你昨夜真的只披了一床棉被就去敲了老板娘的門嗎?”
燕武陽此時酒已入喉,聽見王策一臉無邪的發(fā)問,差點(diǎn)噎著,接連咳嗽了起來。
他昨晚也是一時昏了頭腦,才學(xué)做了那荒唐事。
好一會后,他瞪大一雙如墨的眼睛,直楞楞地望著王策。
“咳。我也是方才聽施兄分析的頭頭是道,這才發(fā)問?!蓖醪咭桓睕]事人的模樣,一邊含笑地吃著菜,一邊將話頭拋向了施子安。
見燕武陽的目光向自己望來,施子安帶著些許尷尬,連忙說道,“方才多飲了幾句,這才頭腦昏沉,多說了兩杯…哈哈,是幾杯和兩句,看來我果然是醉了。”
施子安臉上掛著苦笑,一經(jīng)說罷便一副飄飄然的模樣,然后直接趴倒在了酒桌之上。
王策與武二見之皆小聲而笑。
燕武陽目光如炬掃過二人。
二人當(dāng)即收聲,卻依舊是眉眼彎彎。
本就是裝作一臉嚴(yán)肅端莊的燕武陽,見三人如此,立刻便咧嘴大笑。
他剛剛出聲,便想到了樓上那眼下生淚痣的女子,笑至中截便止聲。
本來亦是收聲王策與武二,及微微探起頭的施子安見之,皆是付之輕笑。
燕武陽剛想再強(qiáng)裝擺出一臉嚴(yán)峻,卻剛與三人相視,便隨之開懷而笑。
吃飯喝酒間,燕武陽小聲與王策等人說起了穆紅玉對王策不曾說過的細(xì)節(jié),說起了自己當(dāng)時的一見傾心,還沒喝過最烈的酒,卻已戀上心中世間最美的女子,說起了年少時遇上一個太過驚艷的人其實(shí)也蠻好。
裝作閱女無數(shù),實(shí)則所接觸異性不過自己數(shù)位姐姐的施子安,聽后一臉向往,在他心中江湖就應(yīng)該是這樣。
武二聽后,卻是不知為何而惆悵,不知所起,亦無法終。
他剛想仔細(xì)思量,內(nèi)心卻平白生出一種抗拒,抵觸這股抗拒強(qiáng)自下往想去,迎面來的卻是陣陣如攪動腦髓一般的劇痛,讓他不得不放棄。
王策聽后則是一臉迷茫,自己對那位神采奕奕,眸若清泉又似火的姑娘亦是一見傾心,且自己甚至不如燕武陽,燕武陽行走之前還尚與老板娘表達(dá)心意,全然不似自己那般倉促作別。
自己與她是否會至此一別,便終身難見?
他不知道,亦無法肯定,所以他迷茫。
自古正邪不兩立,而他是魔教少主,她是打敗自己父親的七劍傳人之女,所以他迷茫。
那日桃花林前見清虛府遠(yuǎn)影,便多少猜到葉清焰身份,就算不是七劍傳人,也該是與清虛府密切相關(guān)。
但他仍是對她說出了玄天教這個不為人知的名字,后來一入清虛府,更是篤定了葉清焰身份。
他雖能不在乎父輩恩怨,不在乎日后自己若真的接手魔教后的正邪之別,但他卻不能不在乎她知道這一切后會作何想法。
所以他迷茫。
燕武陽說著說著便偏離了原來話題,一會說至天南,一會說至地北,一會說至正道武林中的敷粉佳人,一會說至邪道江湖中的群魔亂舞。
而王策三人便就這般各懷心事的聽著,時不時喝采一聲,或說笑兩句。
天色就這樣逐漸暗下。
一桌菜肴早就吃盡收盤,四人一壺連一壺的叫著酒。
王策與近來愛上喝酒的施子安皆是酒量不佳,此時都是醉意上頭,而燕武陽與武二則是酒量極佳,此時不過微醺。
燕武陽與武二相視一笑,頓時便心生默契。
他兩人都是想到先將王策與施子安攙扶進(jìn)房,然后再下樓一醉方休。
當(dāng)下二人便各自起身將王策與施子安分別攙扶,上樓進(jìn)房。
走在上往二樓的木質(zhì)樓梯之上,王策忽地對燕武陽說道,“你與老板娘茫茫十年方才重遇,要不你便留下吧,這江湖我原先就是準(zhǔn)備一個人走,多你不多,少你不少……”
燕武陽自然知道王策此時說這話的用意,當(dāng)下便說著“收人錢財(cái),替人消災(zāi)”,將這滿是醉態(tài)的少年送進(jìn)了屋中。
他剛剛走出房門,便見穆紅玉睡眼惺忪的立于樓梯口處。
燕武陽見之,相顧一笑,然后便走上前牽住了女子的手,一同下樓。
走至樓梯中途,穆紅玉忽然對著身前漢子的背影說道,“你是不是馬上又要走?”
燕武陽聽之一頓,回頭見穆紅玉愁眉鎖眼,卻仍是頷首點(diǎn)頭。
穆紅玉自身后一把抱住了燕武陽,帶著哭腔說道,“為什么一定要走,我吃得也不多,也不需要你出人頭地,武林那么兇險(xiǎn)…我……我可以養(yǎng)你的?!?p> 燕武陽靜靜感受著背后佳人的體溫,臉上滿是希冀與柔情,他輕聲說道,“我答應(yīng)了王策兄弟,要陪他走一趟江湖。
等我走完一趟,我便金盆洗手,陪你一起開家更大的客棧,再生他好幾個大胖小子?!?p> 穆紅玉聽之俏臉一紅,抹了抹臉上哭淚,展露笑顏堅(jiān)定的說道,“這些年我都等矣,再待你一段亦可,但是你要是變了心,負(fù)了我,我…我一定殺了你?!?p> 燕武陽聽之一笑,說道,“若我負(fù)心了你,那便叫萬人,叫天下人都來殺我。”
穆紅玉聽之不發(fā)一言,她將手橫在了燕武陽嘴前,示意他不用再多說。
燕武陽見她笑顏如花,柔聲說道,“我們下樓吧”
穆紅玉輕“嗯”一聲,便松開了緊抱在燕武陽腰間的雙手。
隨便燕武陽便再次牽上了穆紅玉的手,走下樓去。
燕武陽剛剛下樓,眾人便皆是看來。
一個大漢牽著一個女子的手。
大漢面目威嚴(yán)兇狠,女子滿臉淚痕,梨花帶雨,且那女子又是一日不見蹤影的老板娘,不由引人生出無限遐想。
客棧眾人只道這大漢竟是連女子都不放過,也不等他報(bào)以回視,便急忙轉(zhuǎn)過頭去,皆是不愿意惹上這顆煞星。
只有店中幾個小二仍是一臉憤慨的看著燕武陽,但卻也敢怒而不敢言。
他們自然是不似那群江湖俠客,先入為主,認(rèn)為是那黑衣大漢對自家老板娘用了強(qiáng),自家老板娘他們心中清楚,在那溫柔下藏著的是一顆鋒銳的心。
只是此刻見著老板娘梨花帶雨下的那一臉喜悅,他們卻更是心痛萬分。
心中如神仙般的老板娘,竟是對著一個如此的糙漢子許下了芳心,鮮花插了牛糞。
哪怕是先前那位負(fù)雙劍的翩翩白衣少俠,那位一見便知心有溝壑的藍(lán)衫公子,都比此人要強(qiáng),都會讓自己等人稍稍好受一些。
穆紅玉本見客棧眾人都是望向自己,竟是被這往日天天見到的一幕所羞紅了一張俏臉。
恰好又見自家客棧的伙計(jì)都是呆立于原地,便欲蓋彌彰的說道,“平日一個個都說要去闖蕩江湖,這會滿座的豪杰,還不去好生招待,說不定便就教了你們一招半式!”
穆紅玉自然知道江湖之中,武功絕學(xué)皆是非門非派不傳,連江湖上那些游俠散人亦是一脈相傳,又哪有隨意傳人的說法。
她此時如此說道,不過為了緩解自身的尷尬與他二人來便凝滯的氣氛。
燕武陽站在穆紅玉身側(cè),見她側(cè)顏,一臉柔情,倏忽心有所感。
他一轉(zhuǎn)頭。
便見早他半刻下樓的武二,正直愣愣望著他二人,坐立難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