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調(diào)令

　　弄巧成拙，是的。

　　這次姜莉玫也承認(rèn)了，自己這點小聰明在厲朋、薛安晴面前根本不夠看。聽方生平話里的意思，她隱約猜到自己肯定是給他造成了麻煩，而他卻一直什么都沒說，也沒向方母和親戚透露，這說明他是向著自己的。就為這份心，她也不能再固執(zhí)下去。所以她主動認(rèn)錯：“媽，我知道錯了。我結(jié)交厲太時沒有先跟方生平商量是我不對，我看清厲朋人品惡劣，卻還自以為是，也是我不對。我以后絕對不會再犯這樣的錯誤，媽你也別再生氣了。”

　　方母本就是個刀子嘴豆腐心的，姜莉玫一服軟，她也責(zé)備不起來。本來還想跟她掰扯雅雅的事情，因著氣氛緩和她也于心不忍。畢竟是都是為人母，將心比心，發(fā)生了這種事，自責(zé)一輩子都是有可能的。

　　讓方母沒想到的是，姜莉玫自己主動提了出來，而且話沒出口已然熱淚盈眶：“媽，我知道雅雅出事你怪我。的確該怪！確實是我的疏忽，我難辭其咎，我一輩子都沒法贖罪。雅雅是個好孩子，雖然有點小性子，但她真是很可愛，所以我和方生平都舍不得離開她，也就一直沒送到您和爸身邊去養(yǎng)。這幾年，我越來越能理解您對方生平的付出。因為我也是一個母親了，不養(yǎng)兒不知父母恩，沒養(yǎng)過孩子就不會知道一個嬌嫩的小嬰兒想長大作為父母得付出多少愛和精力。我從十月懷胎就開始擔(dān)心孩子健不健康，雅雅出生以后又開始擔(dān)心她涼著熱著，漸漸長大時總怕她磕著碰著。我擔(dān)心奶粉有問題、擔(dān)心蔬菜有農(nóng)藥……總之就是操不完的心。其實有些話，我憋在心里一直沒對您說過：您總說純棉尿布好，可我晚上還是會給孩子換尿不濕。你說我奶水不夠時，我真的很不愛聽。你說別人家的孩子會走路、會說話了，我會覺得你是在責(zé)備我沒帶好孩子……但我，的確已經(jīng)盡了我全部的努力。我領(lǐng)她上早教班、看兒童劇、陪她讀兒歌、去科技館?？射撉侔唷碧岬竭@個，姜莉玫又淚崩了，哭著自責(zé)道：“我怎么就鬼迷心竅非得讓她學(xué)鋼琴？如果我沒帶她去……”

　　“行了，莉玫別說了。我們明白?！狈缴轿兆∑拮拥氖殖谅暟参?，李家客廳再次陷入沉重的寂靜。

　　方生平也不知該怎么安慰妻子。命運的無常，總喜歡在人猝不及防的時候驟然降臨。記得上大學(xué)時他有一位文縐縐的室友，總把一句話掛在嘴邊，他說“天地不仁，以萬物為芻狗”，大致的意思就是天地?zé)o所謂仁厚不仁厚，對待萬物都跟那丟掉的草狗一樣沒有差別。每每有人感嘆命運不公、時運不濟(jì)，那位室友就會搬出這句話：難道你想要的都給你，就是對你公平了？那時，方生平只是付之一笑。走霉運那人就氣道：不用你笑，遲早有一天輪到你！方生平就道：我對生活要求不高，老天給了我就受著，不給我也不強(qiáng)求，無欲則剛你懂嗎？

　　現(xiàn)在想來，其實他也不懂。年少時，人們總會信奉一些流于表面的浮理，就以為自己掌握到了人生的真諦?？梢坏┦聦嵮芰艿乇粊G在面前，那論調(diào)就變得可笑而諷刺。無欲，那是因為沒付出過。不強(qiáng)求，也是因為沒擁有過。一旦擁有過、付出過，再失去時又怎能故作輕松地說出無欲則剛。

　　葬禮過后，他們回了縣城。

　　白天，姜莉玫坐在雅雅的房間睹物思人。晚上，睡覺會突然沖出臥室說雅雅在叫她。她清醒時候，不是發(fā)呆就是哭，不清醒的時候，就在廚房做飯，都是雅雅愛吃的菜。方生平怕她想不開，就讓姜父姜母留下來陪她。

　　因為他得去上班了。方父跟他說：日子還得過，家不能垮。

　　初八第一天上班，在一片喜慶的拜年聲中，汪董給大家發(fā)了紅包，公司上下一片歡樂。上午，方生平忽然察覺氣氛有些不對。有人問：“魏冬和厲總怎么都沒來？”方生平這才發(fā)現(xiàn)上班第一天這倆人竟然都沒出現(xiàn)。不好的預(yù)感一閃而逝，快到方生平連個影兒都沒抓住。

　　年后復(fù)工的日子，與往年并沒有什么不同。節(jié)后綜合癥在整個辦公室里徘徊不去，就連汪董也一連幾天茶水不斷。秘書抱怨自己洗茶具洗得手都要粗了。這些對方生平?jīng)]什么影響，因為除了工作他更擔(dān)心姜莉玫。

　　然而，就在星期五，一紙總部即將下發(fā)的調(diào)令悄悄在分公司內(nèi)部流傳。內(nèi)容竟然是——厲朋調(diào)任新分公司副總職務(wù)，原職務(wù)由魏冬暫代！方生平一看這則消息可以用如遭雷擊來形容。按照調(diào)令落款的日期，這文件下周一旦下發(fā)，只怕他方生平在這里的職業(yè)生涯也就快到頭了。

　　這一次，方生平學(xué)聰明了。他私下里約了一個有些小摳門兒，但人還不算壞的公司前輩。終于了解到年前魏冬聯(lián)合十一位同事聯(lián)名舉報他的事情。方生平聽了激憤難忍：“一而再、再而三的，真是欺人太甚了！”那前輩就勸道：“老方啊！你也早做打算吧，魏冬那種人，論陰人的手段，幾個咱倆擰到一起都不是個兒?！狈缴椒瘩g道：“難道就眼睜睜看那種人上位嗎？厲朋就算人品不好，但至少他還端著副總的架子，不會對底下人怎么樣。如果換成魏冬當(dāng)這個副總，公司以后還不得烏煙瘴氣？”

　　對上前輩詫異的目光，方生平也深知自己近來的失常?？伤吘乖谶@里工作了十年，多少也有些感情了。同時，失去雅雅的痛苦還在，妻子的失常也讓他時刻擔(dān)心。方生平覺得自己就像一根繃緊的琴弦，不一定哪一下撩撥就會瞬間繃斷！他抹了把臉，解釋道：“最近家里出了點事。我心情不太好?！?p>　　前輩懵懂，卻還是點了點頭。有些事，不必說得清楚明白。人生在世，誰還沒有個禍不單行的時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