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保國軍西堡（今烏海市）出發(fā)，沿著黃河一路向南，在媼圍縣城（今甘肅省景泰縣）折向西，穿過光禿禿的白山谷地后，一座坐落在綠洲中的大城便出現(xiàn)在眼前——涼州，又稱姑藏，河西第一大城。
涼州城的規(guī)模與統(tǒng)萬城相差仿佛，現(xiàn)在屬于甘州回鶻的轄地。
不過由于甘州回鶻的可汗藥羅葛阿咄欲（以下簡稱阿咄欲）駐蹕甘州（今張掖市），涼州雖然是千古名城，此時已漸漸衰敗了。
藥羅葛氏是以前雄踞漠北的回鶻帝國的皇族姓氏，回鶻帝國被黠噶斯滅掉后，回鶻皇族帶著一部分族人遷到甘涼一帶，史稱甘州回鶻，阿咄欲正是被后唐冊封的第二任順化可汗（亦稱奉化可汗，此書采用順化）。
一部分回鶻人遷到了西州（即高昌，今吐魯番）、伊州（近哈密市）一帶，史稱西州回鶻。
另一部分則遷到蔥嶺以西，史稱嶺西回鶻。
而涼州則是由阿咄欲的弟弟仁欲管理。
涼州北面三百多里的大沙漠里，此時尚有兩個大湖，一名休屠澤，一名白亭海，后世休屠澤已經(jīng)杳無蹤影，但白亭海依然存在，不過湖泊面積卻比此時大大萎縮了。
從祁連山上流出的溪水穿過涼州后繼續(xù)向北，最后匯入休屠澤、白亭海，此時稱為白亭河（后世的石羊河），河水沿著沙漠、戈壁往北流，日積月累，在涼州附近形成了大面積的綠洲。
所以說休屠、白亭二澤乃是涼州以北沙漠的生命之源亦不為過。
休屠，一聽這名字就知道與匈奴有關(guān)，漢代時甘涼一帶正是匈奴休屠王的領(lǐng)地，漢武帝死后兩位托孤重臣之一的金日磾便是休屠王王子，而金日磾是在自己十四歲那年被霍去病俘虜?shù)摹?p> 現(xiàn)在的涼州城，人口約有三萬多，回鶻、黨項、吐谷渾、吐蕃、漢人雜居其中，沒有一個部族能占絕對優(yōu)勢比例，不過由于仁欲帶著三千騎駐扎在此，城里的回鶻人自然為大，又由于吐蕃人曾占領(lǐng)涼州一段時間，吐蕃人次之，其它諸如黨項、吐谷渾、漢人的地位相差無幾。
與統(tǒng)萬城不同，涼州分為南北兩城，北城為內(nèi)城，歷代諒?fù)踔?。南城則是普羅大眾居住的地方。
由于涼州城扼控河西走廊的東段，地理位置異常重要，商業(yè)也非常繁華，西域的棉布、葡萄酒、瓜果，中原的糧食、絲綢、麻布、鐵器，漠北的皮毛，都在此匯聚，整個南城，商鋪幾乎占了一半。
商業(yè)街的中間，以前有一家不起眼的雜貨店，是一個叫兀剌提的回鶻人開的，此人正是上次去云州，讓李晟基領(lǐng)略到馬掌之妙處的那位回鶻商人。
不過現(xiàn)在兀剌提的雜貨店的生意卻異?；鸨安痪盟€將隔壁一間鋪子高價盤下來擴大了門面。
無他，因為兀剌提現(xiàn)在成了蜚聲中原、漠北、西域、吐蕃的“云州鐵器”、“云州皮貨”在河西走廊一帶的唯一代理商，生意能不好嘛。
云州鐵器現(xiàn)在成了價低質(zhì)優(yōu)的代名詞，農(nóng)具組合、廚具組合、日用組合都供不應(yīng)求。
而云州制式的皮衣、皮帽、皮靴則成了款式新穎、價格實惠的代名詞，深受各族老百姓的喜愛。
當(dāng)然了，兀剌提從更遠的原大唐安西都護府、大食、天竺一帶采辦的棉布、葡萄酒、胡椒、玉石也深受云州人的喜愛。
現(xiàn)在兀剌提的鋪面上坐著一位少年，一副回鶻人的打扮，客人來了，他能熟練地使用回鶻、漢兩種語言與他們交流，年紀雖小，卻是一副于此道浸淫許久的模樣，他的身后還坐著一位少年，卻是一副漢人打扮，正扒拉著一把算盤算賬。
這位回鶻少年不是別人，正是薩葛部米呈祥的小兒子米勁帆，今年才十六歲，而后面那位少年正是姚玨——姚回的二兒子，李晟基、三娘的侄兒，今年也是十六歲。
二人今年剛從云中書院“畢業(yè)”，當(dāng)時選擇的“專業(yè)”也是商科，所以甫一畢業(yè)便被李晟基派到這里來了，當(dāng)然了，李晟基也不可能將兩個小娃派到千里之遙的涼州，他們上面還有一位橫刀都退役的士兵，王存章的堂兄，王孝章。
與王存章不同，王孝章卻是正兒八經(jīng)從橫刀都畢業(yè)的，今年正好三十六歲，也一直沒有升到“上尉”一級，平日里對做生意的興趣多過打仗，李晟基見狀，與三娘、王存章商量之后便將他派到?jīng)鲋輥?，一方面是做生意，另一方面自然是作為安全司的人員派駐到?jīng)鲋荨?p> 為了使王孝章安心在涼州發(fā)展，李晟基特批讓他將自己的老婆也帶上了，當(dāng)然了，他的兩個孩兒還是在云州跟著祖父、祖母一起過，這也是應(yīng)有之意。
有了夫人的陪伴，王孝章就賣力多了，他剛到?jīng)鲋莶湃齻€月，云州鐵器、皮貨的銷量就上身了五成，不過他現(xiàn)在卻坐在后院的賬房里發(fā)愁。
“今年之內(nèi)，務(wù)必將棉花種子、有種植經(jīng)驗的農(nóng)戶、織戶弄一些到云州，菠菜、胡瓜（西瓜）、苜蓿、葡萄、胡椒種子也多弄一些”
想起臨行前李晟基的囑托，王孝章頭都大了，三個月，胡瓜、苜蓿、葡萄種子倒弄了一些，不過胡椒、菠菜、棉花卻沒有下落，什么農(nóng)戶、織戶的更沒有影子，這不，眼看時間就要到了，王孝章趕緊打發(fā)兀剌提去一趟西州、于闐，看能不能從那邊弄一些回來。
西州目前是西州回鶻的領(lǐng)地，可汗名阿薩蘭汗（獅子王），仆固氏，境內(nèi)信奉佛教。
于闐的國王叫尉遲僧烏波，漢名李圣天，崇尚中原文化，是原歸義軍節(jié)度使曹議金的女婿（他的另一個女婿則是甘州回鶻可汗阿咄欲），境內(nèi)也崇信佛教。
至于甘州回鶻自己，摩尼教、佛教兼而有之。
自從攀上佑國軍后，兀剌提的財富翻了幾倍，對于王孝章的要求自然無不遵從，他出去都兩個月了，現(xiàn)在還沒有回來。
不過西去西州、于闐不下五千里，如果還要去嶺西回鶻的正、副汗所在的八拉沙袞、怛邏斯城，那就更遠了，沒有半年肯定回不來。
?。ㄗ髡甙矗簬X西回鶻的大汗亦叫阿薩蘭汗，駐八拉沙袞，副汗叫博格拉汗，駐怛邏斯，信教正位于襖教與某教之間，再過幾年就要綠化了）
不提王孝章的煩惱，卻說鋪面里的姚玨。
自姚瑋死后，姚玨、姚筱就跟著自己的姑母三娘一起過了，幾年后，姚玨、姚筱都從云中的男女學(xué)院順利畢業(yè)，姚筱現(xiàn)在做三娘的助手，幫忙打理女子學(xué)院諸事宜。
與姚琢、姚萱二位從小就跟著李晟基一起住的兩位弟、妹不同，姚玨從小是跟著自己的母親以及大哥姚瑋一起生活的。
姚瑋自殺時，姚玨還小，除了悲傷以外，并沒有什么特別的想法，不過自從他漸漸長大后，姚瑋吊在臥房那一幕卻常常停留在他的腦海里，怎么也揮之不去。
他倒不是恨自己的姑父，也知道姚瑋的所作所為確實觸犯了承天軍的禁忌，但無論如何他做不到像姚琢、姚萱那樣的心安理得。
畢業(yè)后，當(dāng)李晟基在修習(xí)商科（實際上就是學(xué)會打算盤、記賬）的學(xué)員中征集去涼州的人選時，他毫不猶豫的報名了。
他報名去涼州有兩個考慮，一是想逃離那個噩夢，二則是想做出一番成績，給姚家的人掙個臉面。
現(xiàn)在姚家的人除了庶支的姚靜還比較受重視以外，其他人都籍籍無名，而嫡支的姚珂子孫更是托庇在李晟基的羽翼下過著平平淡淡的日子。
姚玨卻不想就這樣了此一生。
“一定要活出個樣而來給所有人看看，我姚家的兒郎也不是孬種！”，姚玨一直在心里發(fā)誓。
姚玨算了一會兒賬，看看天色尚早，就準(zhǔn)備出去逛逛。
給王孝章、米勁帆打過招呼后，姚玨帶著一把障刀就出去了。
與姚瑋一樣，他的長相像他母親，身材卻像姚回，一語概之，就是既英俊又健壯，用豐神俊朗四字來形容正合適，不過他的神色略帶一些憂郁，可謂美中不足。
跟著李晟基住了幾年后，姚玨也跟著他學(xué)了一些近身的功夫，尋常三兩人還不是他的對手，倒不虞出什么意外。
甘州回鶻對境內(nèi)的管轄較為寬松，街面上只要不是殺人放火的大事，官府基本上是不會出現(xiàn)的。
時值秋末，涼州的天氣已經(jīng)有些涼意了，姚玨里面穿著白色交領(lǐng)綢布內(nèi)衣，外面穿著一件藍色綢布圓領(lǐng)直裰，白色交領(lǐng)露在藍色圓領(lǐng)外面，腳蹬一雙云州特產(chǎn)的黑色馬靴，發(fā)髻用一根藍色綢帶子扎著，扎完后還有兩小根露在腦后，隨著北風(fēng)吹拂，小帶子也隨之飄蕩，加上姚玨那臉龐、那身形，很是吸引了不少大姑娘、小媳婦的目光。
涼州街面什么人都有，帶著直刀的吐蕃人、黨項人，帶著彎刀的回鶻人、大食人、河中人，一個個都是趾高氣揚的，與之相比，漢人就內(nèi)斂低調(diào)的多，也很少有帶武器的，多半低著頭走路，不敢與人直視，特別是在涼州附近耕作的農(nóng)戶，更是謹小慎微，見了其他部族的人，都避在一旁，生怕得罪了他們。
姚玨畢竟是在節(jié)度使府長大的，又習(xí)得一身武藝，更關(guān)鍵的是他從李晟基那里得來的見識令他平素自信滿滿，逛街的時候也是神情自若、顧盼神飛。
逛著逛著就來到了北市。
北市有兩個市場，一個是販賣牛馬羊等牲畜的市場，另一個則是販賣人口的市場——諸位沒有看錯，就是販賣人口的市場，甘州回鶻的文化水平畢竟比中原地帶低多了，周邊的黨項、吐蕃諸族也好不到哪兒去，買賣奴隸都是家常便飯。
部族之間經(jīng)常征戰(zhàn)，戰(zhàn)爭之后必然產(chǎn)生大量的俘虜，獲勝者除了將部分戰(zhàn)俘直接作為自己的奴隸來使用外，在一個就是在北市這邊來販賣了，這一點倒與此時的大食行事方式差不多。
馬市與人市緊挨著，若是李晟基見了絕對會噴出一口老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