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三）被時代淘汰

　　作為村里土生土長的人，無人不知曉朱木匠朱雙全，圓腦袋，中等身材，身強體壯，精神飽滿，聰明無雙。

　　這個朱雙全要是擱在十年前，那不僅是村里的知名人物，還是鎮(zhèn)上的知名人物。他是名副其實地“雙全”，不僅會木工，也會竹工，而且技藝精湛，大概兩者有相通之處吧。

　　遠(yuǎn)近聞名的朱木匠，自然有很多父母帶著初中畢業(yè)的孩子前來拜師學(xué)藝。按照慣例，做徒弟的一般不僅一年要交好幾百的學(xué)費，而且還做一年到兩年的義務(wù)工（算是學(xué)徒期免費跟在師傅后面干活）。然而朱木匠收徒弟不僅收學(xué)費，還要看徒弟的資質(zhì)好壞，若是資質(zhì)不好的徒弟他堅決不收，寧缺毋濫，因為德藝雙馨的他，特別注重名聲和面子。

　　就是因為他的手藝和名聲在外，遠(yuǎn)近幾十里的村民們都是搶著請他和他徒弟們上門做木工。他們不管天氣如何，都沒有休息時間，有時還不得不加班加點。即使過年期間，他們也休息不到一周時間。對大多數(shù)人來說，時間是不值錢的，想著法子去打發(fā)，而對他們來說，時間就是金錢，手藝紅火得他們當(dāng)中沒有一個人愿意浪費一丁點時間。

　　還有就因為是朱雙全的徒弟，自然娶媳婦講對象也是搶手貨。要是朱雙全某個時間收了一個新徒弟，第一時間里肯定是十里八村的姑娘們聽到的重大新聞，然后呢，這新徒弟早早被某個姑娘定下了，就沒有然后了。至今沒有聽說朱雙全的徒弟們?nèi)⒉簧舷眿D的。

　　近水樓臺先得月。自從秦同華當(dāng)了朱雙全的徒弟沒到一個月，跟隨著師傅經(jīng)常出沒在朱家村的時候，少女的蓉花從一群師徒中一眼就認(rèn)定了他。

　　那還是一個天色漸白的清晨，秦同華跟隨師傅和師兄們?nèi)ヒ粋€大戶人家做木工，快走出村頭的時候，不經(jīng)意間發(fā)現(xiàn)了一個少女的眼神拽住了他的腦袋不停地向后轉(zhuǎn)。

　　這就像做木工時彈線一般，一端牢牢地固定在秦同華的身上，一端被蓉花緊緊地拽在手里，然后砰地彈一下，那黑線便清晰地彈在已刨好的嶄新的布滿年輪的木頭上。

　　就這樣少女的蓉花不是相信自己的眼光，而是相信朱木匠的眼光選擇了他的徒弟秦同華。沒想到秦同華這個混賬東西沒控制住自己，交往不到幾個月就讓她未婚先孕了。

　　而當(dāng)時未婚先孕在村子里是特大丑聞，不僅朱愛明全家覺得顏面掃地，而且?guī)煾抵祀p全也覺得是奇恥大辱，盛怒之下便將他驅(qū)出家門，跟師不到一年的秦同華因此便只好自己在秦家村做些木工。

　　即便如此，農(nóng)村出身的蓉花還是乖乖地嫁給了秦同華，讓他早日升級為一名父親。

　　自從出現(xiàn)了秦同華這樣的徒弟之后，朱雙全收徒弟的標(biāo)準(zhǔn)可是嚴(yán)上加嚴(yán)。然而就在這幾年，朱雙全突然就黯然失色了，請他上門干活的村民們突然少了很多，徒弟們也陸續(xù)離開了他，外出打工了。朱雙全想挽留也留不住。

　　以前是徒弟求師傅，現(xiàn)在是師傅求徒弟了，時代在變。大概一是組合家具的流行襲擊了原始的木工；二是塑料制品的風(fēng)靡搗毀了農(nóng)村的木工；三是火葬的費用支出，制作棺材的費用就自然減少，甚至有人不再請木工制作了。

　　最可恨的是朱雙全的孫子和外甥竟然也嫌棄自己的木工了，他本想自己的孫子考不上大學(xué)就跟著自己做木工和竹工，好歹是門手藝，可以混口飯吃，因為手藝人餓不死是恒古不變的真理。

　　然而事實是這項手藝越來越?jīng)]飯吃了。沒料朱雙全的幾個孫子初中畢業(yè)后也選擇出外打工了，他退而求次，想把手藝傳給外甥，沒想外甥壓根兒就理睬他這一套。紅極一時的朱雙全真的要被時代淘汰了！

　　現(xiàn)如今朱雙全已經(jīng)五十出頭了，可是他出師早，帶徒弟都三十年了，徒弟們也有幾百人，而那些早年出師的徒弟們帶的徒弟也不少，現(xiàn)如今也沒有徒弟可帶了。這個曾經(jīng)大名鼎鼎的朱雙全，現(xiàn)在村民們只是偶爾會提起他。

　　今年過年全村最冷清的就是他朱雙全家。他的兒媳和孫子去年買不到火車票沒回家過年，今年還是一票難求，索性也就不回來過年，一家人在BJ過年了。

　　然而朱雙全家以前每年過年是村子里最熱鬧的一家。大約從小年開始，不僅僅兒媳和孫子在家，來往的親戚也特別多，都是父母領(lǐng)著孩子趁著過年拜年的機會求著向朱雙全拜師。除此之外，還有就是老徒弟們帶著禮品來謝師的。那時師徒的感情往往勝過父子的感情。

　　然而好幾年的時光，還沒有一個人來朱雙全家拜師的。即使朱雙全向外宣稱降低學(xué)徒的要求也沒人來了。

　　大概是因為這個，朱雙全心里也挺郁悶的，加上不慎受了風(fēng)寒，從臘月開始每天路過他家門前的人都能隱約地聽見院子里傳來不停的咳嗽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