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章 師弟，你開什么玩笑？

　　“蘇秦，用早膳啦！”

　　張儀在茅屋外興奮地揮手。

　　帶著望穿秋水的心情，蹲在溪邊的蘇秦終于等到了穿越后的第一頓早餐。

　　蘇秦將抹布洗好，擰干水后，直接搭在青草上涼曬，又用淤泥將手洗了幾遍，低頭嗅了嗅，有一股子春泥的芬芳，然后在自己淺藍色的深衣下擺上擦擦干，一路小跑了過去。

　　讀書的草堂是課堂也是飯?zhí)谩?p>　　走進草堂，對講臺上漆木案幾邊的南匡先生躬身施禮，南匡子深深看了他一眼，沉下臉，“蘇秦，為師查看了一下茅廁，汝忘了把廁沙倒入菜地?！?p>　　“弟子知錯，現(xiàn)在便去倒?！碧K秦啞著嗓子回復(fù)，壓抑住郁悶的心情。

　　“罷了，飯后去吧?！?p>　　“謝謝先生?！碧K秦往后退了兩步，然后轉(zhuǎn)身對臺下各位學(xué)子抱拳一禮，揉著腰跪坐在自己的竹席之上。

　　戰(zhàn)國人沒有凳子，一律采用跪坐的姿式，昨日上課已經(jīng)跪了一個下午，現(xiàn)在吃飯又要跪，跪個沒完沒了啦，此刻他大腿發(fā)麻，感覺渾身都不舒服。

　　“辛苦了，師弟?！?p>　　看見他佝僂晃動一副很痛苦的樣子，后座的張儀輕輕拍了一下他肩膀。

　　蘇秦心中一暖，挺直了身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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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會兒，田東和五個師兄弟抬著三個粗黑陶罐和一個竹筐進來。

　　蘇秦眼睛一亮，看出那竹筐放的是碗箸之類，想必那三個陶罐就是今早的主食了，他不禁舔了舔舌頭，有三大陶罐一罐是飯，這意味著有兩個小菜下飯，比昨晚單調(diào)的豆飯好多了。

　　將陶罐和竹筐穩(wěn)穩(wěn)地放在案幾上，其余四名學(xué)子朝南匡子施了一禮之后，紛紛下去坐回自己的位置上。

　　只留田東一個人在講臺。他雙手垂下，肅立在南匡子的身后。

　　此刻草堂所有的聲音都消失一空，透著一種詭異的安靜，蘇秦好奇地瞪大了眼睛，不知道怎么回事？

　　突聽南匡子咳了咳道：“禮曰：席不正不坐，汝等起身正席?！?p>　　說罷自己首先直起身，將坐下那塊泛黃的竹席四角撫平擺正，然后才施施然坐下，用鷹隼般的目光盯著臺下弟子。

　　眾位同學(xué)們慌不迭地起身，將臀下竹席擺放端正，蘇秦一陣叫苦，吃個飯而已，剛坐下又站起來，我的腰哇。

　　等學(xué)子肅然坐下后，南匡子掃視一遍，滿意地點點頭，就在蘇秦以為馬上可以盛飯時，南匡子又吐出一句，“禮曰：冠不正不食，汝等起身正衣冠?！?p>　　說著，他又起身，整理頭飾衣飾，然后將衣袖斂正，再緩緩坐下。

　　我去！蘇秦揉著腰欲哭無淚。

　　這兩套動作特么為什么不一起做？古代人吃一頓飯怎么就這么難？

　　快要暴走的蘇秦跟著眾位學(xué)子又咬著牙再次站起身來，雙腿膝蓋都在打顫，不知道是氣的，還是累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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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幾套規(guī)定禮儀完成之后，南匡老先生的嘴終于安靜了下來。

　　之前一直肅立在南匡子身后的田東這才走下來，先將雙袖麻利的挽在手臂上，然后把手伸進最外面的一個陶罐。

　　徒手抓菜，這不太衛(wèi)生吧。

　　蘇秦剛這樣的想著，就聽罐子里傳來嘩嘩的水聲，原來田師兄是在洗手，原來里面不是吃的，竟然只是一罐清水。

　　蘇秦心在抓狂，可以去溪水里洗手就好，干嘛巴巴地抬進來？害得他還以為是一罐吃食，這下白高興了。

　　估計這又是什么禮儀作怪？

　　他撇嘴不耐煩的小動作一定是被張儀看到了，后者拉拉蘇秦袖子，附耳低聲道，“師弟，禮曰：攝衽輿漱，給先生上飯前，必須挽袖洗手的?！?p>　　蘇秦對洗手什么的不在意，可是吃的東西只剩下兩罐了，讓他頗為失落，品種一下子少了三分之一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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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田東洗好手，沒有像蘇秦一樣隨便在身上擦擦了事，而是從袖中取出一塊方巾，將手上的水仔仔細細地擦干。

　　然后突然跪下，倒把蘇秦嚇了一跳，只見自己這位大師兄，從竹筐取出一陶碟和匕勺，從中間的陶罐盛了滿滿一碟蔬菜，恭恭敬敬地跪放在南匡先生的右手邊，然后又從最大的陶罐里盛了一碗金黃色的米粥放在先生的左手一側(cè)。

　　蘇秦吐出一口氣，右邊放菜，左邊放飯，這必然也是一種講究。

　　最后田東將一雙箸（筷）頭尾對齊，雙手高舉過頭頂呈給南匡子，南匡子露出滿意的笑客，伸手接住。

　　眾位弟子中，對他這個老師最懂禮儀的就是年齡最大的弟子田東，雖然腦子不太聰明，但貴在老實聽話，讓他管理一班師兄弟們，給他省下不少精力。

　　若是蘇秦也有這般知禮，憑他這幾天來表現(xiàn)的聰穎，日后成就且不說比得上顏回，至少也可以當半個子路了。

　　想著不禁盯向蘇秦的方向，胡子氣得飛起，發(fā)現(xiàn)這家伙居然在竊竊私語。

　　原來蘇秦趁田東上飯吸引南匡子視線的機會，扭頭去問張儀幾個問題：

　　“師兄，這粥是何物？”

　　“粟也?！?p>　　“這菜呢？”

　　“葵也?！?p>　　蘇秦略感失望，原來千呼萬喚盼來的美食不過是小米和冬葵。

　　所幸金色的粟米搭配青翠的冬葵，著實好看，至少從顏色上，已經(jīng)讓他舌尖上的味蕾蠢蠢欲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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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冷冷看了蘇秦一眼，南匡子舉起手中之箸對田東道，“分膳！”

　　“謝先生！”田東這才站起身來，然后親自一碗一碗地按長幼順序，給同門的師兄弟們上菜上飯。

　　全程只有他一個人，額頭微微起了汗，但同學(xué)們都端坐不動，眼睜睜看著，而他臉上也毫無埋怨之色。

　　看他如此辛苦，蘇秦想上去搭把手，卻被張儀拉住說，這也是禮。

　　蘇秦嘆了口氣只好作罷。

　　暗想鬼谷老師應(yīng)該不會這么多規(guī)矩，他很懷疑，這個南匡子老師是不是儒家派到他們縱橫一派當臥底的？

　　等每個同學(xué)都是人手一份，飯右菜左之后，田東才盛好自己那一份，然后全體同學(xué)都靜靜看向講臺上的南匡先生。

　　南匡子右手舉箸道，“食！”

　　臺下弟子們小聲地歡呼一聲，立刻開動起來，但風卷殘云間竟然都是無聲無息，顯得比上課時還安靜。

　　食之無聲，果然又是什么禮，蘇秦搖搖頭，仔細凝視自己桌前的一粥一菜，忍不住吞咽了一口口水。

　　低頭輕輕嗅了一下，別說，金黃色的小米透著一股純天然的清香，不用品嘗，就知道是香醇可口。

　　他把視線又凝注在那一小碟色澤清亮的葵上，之前看過史料，據(jù)說在春秋戰(zhàn)國時，葵被稱為百菜之王，是當時最流行的一道蔬菜，不過漢代以后，就慢慢退出了歷史舞臺，不知這葵究竟是何等美滋美味？那么受戰(zhàn)國人的追捧？

　　作為一個吃貨，他充滿了期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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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優(yōu)雅地舉箸，夾了一片綠色的葵菜放進嘴里，然后閉上眼帶著享受的表情細細咀嚼起來，嘴角突然一僵，又立刻迫不及待地吐在手心。

　　這菜除了咸味什么都沒有，而且入口太軟，絲毫沒有嚼頭，沒有一點油花，全程是水煮的，再加一點鹽巴而已。

　　他食欲瞬間被澆滅了。

　　蘇秦環(huán)顧四周，一眾同學(xué)們個個都是吃得津津有味，一臉滿足的樣子，唉，他們實在太可忴了！

　　蘇秦把手心吐出的葵菜，悄悄藏到大袖口袋里，然后又扭頭問吃得不亦樂乎的張儀，“師兄，中膳有肉吃否？”

　　咳咳，張儀似乎被蘇秦這句話問得差點嗆住，抬起像看怪物一樣的眼神：“師弟，你開什么玩笑？我們早晚一日兩膳，又何來的中膳？”

　　?。刻K秦頓時呆住。

　　史料記載，戰(zhàn)國時平民實行兩餐制，原來是真的，這也太慘了吧。

　　又不甘心地問，“那何時有肉吃？”

　　“半年一次，師弟你沒事吧？”

　　看蘇秦一副失魂落魄的樣子，讓張儀忍不住多問了一句。

　　蘇秦搖搖頭。

　　他轉(zhuǎn)過身，閉上眼深吸一口氣之后，抿起嘴對自己笑笑，重新舉箸，夾起葵菜大口大口地吃起來！

　　既然這殘酷的現(xiàn)實讓自己一天兩飯，半年一肉，那么今后每一片菜葉不管好不好吃，都是自己要珍惜的營養(yǎng)。