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餅逢知己千言少
谷中云霧繚繞,蛙聲一片。
今夜,月明中天,抬頭能看見滿天的繁星在月亮后亦步亦趨,宛如臣子們在簇?fù)碇晃桓甙恋牡弁酢?p> 因?yàn)榘滋炀殑σ皇?,蘇秦和張儀一晚上都很興奮,輾轉(zhuǎn)難眠,于是從被窩里相約偷跑出來,并肩坐在木橋之上,像兩個頑童,把履襪都一古腦兒脫了,干脆赤著小腿,將腳泡在水里晃蕩。
嘶……
水很涼,但心很熱。
今日他們打了個勝仗,而手中這個硬邦邦的麥餅子就是他們的戰(zhàn)利品。
……
清溪水聲潺潺,有螢火蟲在四處游動,蘇秦呆呆看著,回想自己童年的時光,既有前世袁鴻的,也有今生蘇秦的。
無論是袁鴻還是蘇秦,除了小時候在田邊,他已經(jīng)很少看到螢火蟲了。
“師弟,你在發(fā)什么呆?”
一旁的張儀含糊地問,他像松鼠一樣啃著麥餅,左邊腮幫鼓成一個雞蛋。
“沒什么,想家了?!?p> 蘇秦笑笑,拿起餅子輕輕咬了一口,香是香,不過太糙了,讓他咽得很艱難,晚膳他和張儀很默契地留了半個,現(xiàn)在正好拿來一邊賞月一邊當(dāng)夜宵。
家啊……
這話一下子擊中了張儀的軟肋,他默默把餅放下,無聲嘆了口氣。
蘇秦不過離家一年,而自己已經(jīng)五年沒有回魏國安邑的老家了,想來母親大人的頭發(fā)又白了不少吧。
子曰:父母在,不遠(yuǎn)游。
是孩兒不孝。
張儀沉默看著腳下流動的溪水,仿佛看見母親那張堅(jiān)忍又慈愛的臉。
蘇秦看看張儀,默默轉(zhuǎn)過頭去。
他此刻的心情更復(fù)雜,他有兩個家,一個屬于過去,另一個屬于現(xiàn)在。過去的家再親近卻永遠(yuǎn)回不去,現(xiàn)在的家再陌生,自己卻必須要親近。
搜索一下記憶,他比孤兒寡母單親家庭的張儀倒是幸運(yùn)的多,自己父母建在,一兄二弟,有嫂有侄,還有一個只匆匆拜過堂的結(jié)發(fā)妻子,不過看來原來的蘇秦對她并沒有什么感覺,記憶里這女人的相貌非常模糊。
自己的老婆居然是個陌生女人。
蘇秦想想就有些細(xì)思極恐。
唉,小憶,如果你也穿越了,成了我這輩子的老婆,那劇情就圓滿了。
兩人各懷心事,都沒有再開口說話,只有無聲的水在細(xì)細(xì)地流,
月光斜照,他們對影成一人。
……
“哈哈,哈哈哈!”
張儀突然笑了起來,肩膀一聳一聳。
蘇秦詫異地看著他,這家伙剛才想娘親想得都要掉眼淚,現(xiàn)在居然又笑出聲來,這畫風(fēng)也變得太快了一點(diǎn)吧。
“蘇秦,你今日沒看到文銳那張臉嗎?拉得比馬還長?!睆垉x哼哧地笑道,兩只腳泡在水里,不停地踩著水花。
“他今日是我等同窗中唯一的最佳,為何愁眉不展?”蘇秦問。
“哈哈,我猜他原想和你比劍,不料先生看我等太累,取消了對劍練習(xí)。”張儀笑容燦爛,又咬了一口餅子。
“逃過今日,逃不過明日。”蘇秦?fù)u搖頭,嘴角彎起一抹微笑,“算了,到時兵來將擋水來土掩,怕個鳥!”
“好,師弟豪情,當(dāng)浮一大白!”
張儀彎腰伸手抄起一掬溪水,對著蘇秦,蘇秦哈哈大笑,也抄了一手水,兩人手掌一擊,一齊仰頭將水痛飲!
……
已是兩更天了。
月亮隱身云層,溪水兩岸,蛙鳴漸漸停息,只有春蟲唧唧,猶自叫個不停,而蘇秦和張儀“餅逢知己千言少”。
海闊天空,談興正濃。
“師弟,你看這天上哪兩顆星是我們?”張儀起身,赤足踩在小橋上,帶著神往的表情,仰望蒼穹之上無邊繁星。
蘇秦也站了起來,心里有些失笑,古人最喜歡研究天象,總認(rèn)為自己的命運(yùn)和天上某個星星遙向呼應(yīng)。
無論春秋戰(zhàn)國,星相學(xué)都是方興未艾,懂星象學(xué)的人,是連各國君王都要倒履相迎的牛人,據(jù)說鬼谷先生也是這樣的大拿,歷代弟子當(dāng)中,就有不少人沖這個來拜師學(xué)藝的,不過聽說十分難學(xué),至今沒有什么人學(xué)到精髓。
看張儀望天的癡迷眼神,蘇秦也不好打擊他的積極性,想了想隨手一指道:
“師兄,此刻你我皆是小人物,頂多是最邊上那兩顆吧,小則小,尚有光。日后努力,未必不會如日中天。”
“師弟言之有理。”張儀點(diǎn)點(diǎn)頭,嘴巴抿成一線,抬頭看向天穹最耀眼的一顆,感慨道,“這顆星必然是商君了?!?p> 商鞅變法的商君?
蘇秦眉頭一挑,抬頭望向中天那顆仿佛能與皓月爭輝的星宿。
“師弟,你可知道商君?”張儀問。
“如雷貫耳?!碧K秦笑道。
張儀仰頭感嘆,“此人原本不過是衛(wèi)國一個落魄庶子,胸有大志,但衛(wèi)國無人賞識,只得流落魏國,然魏國國君依舊不識金鑲之玉,待他如棄履,他只好遠(yuǎn)赴秦國,四說秦公,終成霸業(yè)!”
說道這里,張儀霍然轉(zhuǎn)身,不看星星看蘇秦,“師弟,你覺你我之來日可否如今日之商君,一飛沖天?”
不知為什么,他發(fā)覺現(xiàn)在的蘇秦雖然有時舉止怪異,但腦子比從前倒是聰明了太多,不少事理分析得明白透徹。
蘇秦笑而不答。
赤足在橋上走了幾圈,在張儀眼巴巴的注視中,停下腳步,這才徐徐說道:
“如,也不如?!?p> “愿聞其詳?!睆垉x一怔。
“此乃天機(jī),不可泄露也?!碧K秦?fù)u頭擺手,一副不可說也的高人模樣。
作為2000年后知道歷史真相的人,他當(dāng)然不能隨便劇透,否則讓人把自己當(dāng)妖怪給收了,那就虧大了。
張儀一臉懵逼,續(xù)而憤怒,人家眼巴巴地想聽幾句真話,而等來的卻是這一句含糊其詞的廢話。
他一把奪過蘇秦手中的麥餅,咬牙切齒,“師弟你說不說?”
蘇秦沒有回答,而是直勾勾看著張儀背后,倒吸一口冷氣的樣子,“師兄,先生在你身后,別鬧了。”
張儀驚懼回頭,背后空空如也。
手中餅子一下被蘇秦奪了回去!
“哈哈哈,哎呦……”
蘇秦大笑,才笑了一半,就被人狠狠賞了一個栗子。
轉(zhuǎn)身便看見南匡子穿著褻衣,一臉怒容立在他身后,獅子一般咆哮:
“半夜擾人,蘇秦,又是汝!”
活該,張儀提著襪履沖蘇秦嘿嘿一笑,像兔子一樣逃之夭夭。
虞龍澤
蘇秦又挨批了,諸君趕緊給張票票安慰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