淡黃色的霧氣沿著法壇紋路緩緩流下,在第三層中心匯聚,把景歌包裹起來。
他結(jié)成了一個淡黃色的繭,難見真容。
若是有精通玄術(shù)的高人在此,就可以看到他天靈蓋上斷裂數(shù)截的氣運之柱在被氤氳霧氣填補續(xù)接。但也僅僅是續(xù)上了一段,余下的一截仍有諸多裂紋。
七日。
和晴緊閉著眸子盤膝在坐在蒼穹之上,寸步不離地守護。
這七天,公主殿下偷偷來了好幾次,遠遠的觀望,悄悄地離去。
黑夜如常降臨,這是最后一晚。自景歌被霧氣包裹成繭后,她再也無法感知到他的情況,只能看到插在法壇頂部的秦王劍仍在緩緩輸送著霧氣。
“國相大人?!?p> 她用傳音之術(shù)呼喊諸葛陰,睜開眼眸在虛空中立起,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壇頂。
諸葛陰出現(xiàn)在她的身旁。
“何事?”
和晴指著壇頂,茫然搖搖頭,她也不知發(fā)生了什么事。
“秦王劍好像在往下滑?!”
七星壇上的那把劍正在緩緩的往下落,貫穿法壇一層一層的法壇,消失在頂部。
這是何異變,兩人臉色凝重,急忙趕了過去。
“它在第三層?!焙颓绺兄剿奈恢?。
“三弟尚未出關(guān),這時打擾可能會功虧一簣。”諸葛陰皺眉。
和晴不語,以最敏銳的神覺探察。
“但算算時間,也該完成了?!敝T葛陰等了片刻后說道,秦王劍不容有失,他抬手打開第三層法壇的門。
和晴注視著室內(nèi)的那個少年,消失的秦王劍正懸立在他面前。他在低語,絮絮叨叨地說個不停,像是在跟秦王劍交流。
“儀式成功了?!敝T葛陰露出一絲笑意。
“多謝大哥,晴姑娘?!本案杩吹絻扇诉M來,站起來微微躬身說道。
這法門果然有效,他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變化,頹勢已經(jīng)止住,不復(fù)往日虛弱,精氣神恢復(fù)到了巔峰狀態(tài)。
這讓他非常欣喜。
“也僅是為你暫借三年壽命,再次復(fù)發(fā)時恐怕回天乏術(shù)了,好自為之吧?!敝T葛陰搖了下羽扇說道,言罷他就離開了。國事繁忙,一切都按公主吩咐做了,他不愿浪費時間。
景歌點頭,示意自己知曉。三年總比半年要好多了,不是嗎?
“景先生,續(xù)命之術(shù)已了,還請你把秦王劍交還給我?!焙颓缈粗案枵f道,面有謹慎之色。
事實上,她內(nèi)心十分震驚,眼前這人跟七日之前所見到的那個景歌完全不一樣了。
七日之前他鋒芒內(nèi)斂,平常而低調(diào),看上去宛若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弱公子。
而如今,他的眼眸精光閃爍,從容而自信。丹田之處散發(fā)著熾盛的氣息,宛若雄雄燃燒的烈陽,氣勢蓬勃飛揚,先前瀕臨死境的暮氣已經(jīng)消失,只剩下無盡的生機。
讓人難以想象,這便是他沒病之前的樣子么?
這些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此刻他手中握著秦王劍。和晴試圖把秦王劍召喚回來,可她幾天前與它建立的微弱聯(lián)系已經(jīng)完全不起作用了,反倒是秦王劍與他甚是親近。
他實力很強,又有秦王劍在手,難免會生出邪念,若是這樣可不太妙。恩將仇報的白眼狼并不少見,她不得不嚴陣以待。
“晴姑娘多慮了?!本案枳匀荒芸闯鏊男乃?,當(dāng)即微笑著說道,倒轉(zhuǎn)劍柄把秦王劍交給她,同時鋒芒盡斂。
他有些失態(tài),不過是太過興奮所致。
和晴接過秦王劍,暗想著:幸好沒什么歪念頭,否則老娘非要揍死你不可。
臉色緩和的同時又帶著一絲紅意,叫人看穿心思總歸是不太好意思。
這家伙也忒機智了吧,可惜難逃英年早逝的命運。念及此處,忍不住感嘆。
“三年對你來說還是太少了些?!彼p聲道,心里打定主意,要在三年內(nèi)再找到續(xù)命的方法,不是為他,而是為公主殿下。
“時間,不在于擁有多少,而在于怎樣使用?!?p> 景歌抬頭看著星空說道,再有三年,他可以做很多事了。
相比之前病重,身體狀況一日不如一日,虛弱得不成樣子?,F(xiàn)在重新回到的正常狀態(tài),他覺得很滿意。
“你倒是樂觀豁達?!焙颓缯f道。
不然還能怎樣呢,哭一下就不會死了嗎?無法避免的事情,也只能坦然接受,自己安慰一下自己了。
“對了,韻兒去哪了?”景歌問道,他出關(guān),韻兒若是在宋王宮中怎會不過來呢。
“呃...”和晴臉色微變。
“嗯?”景歌皺眉,微微瞇起了眼睛,擔(dān)心她出了什么事。
“韻兒姑娘在三日之前離開了宋王宮。”和晴答道。
“去了哪里?”
景歌疑惑,若不是特別著急,要去哪她也會等到自己出關(guān)后。
“景先生應(yīng)當(dāng)知道她是宋國公主,在我西涼境內(nèi),仍有前宋遺臣占據(jù)一片城池在做徒勞的抵抗。公主仁慈,并沒有對他們趕盡殺絕。那里仍有前宋王室殘存,韻兒姑娘得知這個消息后,便隨他們?nèi)チ四沁叀_@是她留給你的?!?p> 和晴拿出一封書信交給景歌。
景歌拆開書信看了一眼,原來是昔日見到那兩個人暗自找到了韻兒,告知她宋國還沒有滅亡,很多臣民在反抗。在那邊她還有親人在世,故此在那兩人的勸說下去了那里。
那兩個人倒是找了個好時機,趁自己閉關(guān),免得橫生變故,景歌冷笑。
“宋王宮防衛(wèi)如此森嚴,區(qū)區(qū)兩個前宋遺臣,如何能接觸到她?!本案韬鋈徽f道。
和晴聞言心中一萬匹流云駒奔騰而過,本座好歹也是堂堂西涼大護法呀。前面幾任大護法都是地位尊崇的存在,而我呢,專替公主殿下背鍋。
“你們是客人,接觸誰都是自由的,我們西涼自然不會阻攔?!焙颓缦肓似毯笥仓^皮答道。
“噢?!本案杷菩Ψ切Φ攸c點頭。
“那晴姑娘知道她所在何處嗎?”他又問。
“知道,前宋遺民盤踞在青丘一帶,距此三百余里?!焙颓绱鸬?。那里駐扎有西涼第四和第七軍團,只要公主一聲令下,覆滅一群亡國賊子易如反掌。
“勞煩晴姑娘引路,我要去找她?!本案枵f道,怎能讓她一個人在陌生之地呢。
和晴點頭,命人備馬。
她的腦海中浮現(xiàn)出那天跟公主殿下交談的場景。
“余韻姑娘和景先生很是親近呢,形影不離?!?p> “嗯,那就讓她留在西涼吧。”公主緊了緊披風(fēng)的帶子說道。
“抓起來?還是?”和晴問,她眼眸微瞇。
“呀,你怎么會有這么惡毒的想法,我跟她可是好姐妹?!惫饕荒槻豢伤甲h地看著和晴。
和晴無語,對對對,是奴婢惡毒。
“讓那些前宋遺民把她接去青丘當(dāng)公主就好。”她隨口說道。
“那小子出關(guān)后要去找她呢?”和晴問道。
“帶他去唄,我就不信韻兒妹妹當(dāng)了公主還會被他拐跑?!彼χf道,兩人的性情她都了如指掌。
和晴微微一凜,可怕,公主殿下好心機。這是在吃醋了嗎?見不得他們兩人總是黏在一起。
青丘算是一個小的宋國,有著數(shù)萬軍隊和不少高手,不愿屈服在西涼統(tǒng)治下的宋民都聚集在那里。
景歌知道西涼沒有對他們趕盡殺絕絕非是因為仁慈,那只是好聽的說辭罷了。只是給他們一些緩沖的時間,太過激進的手段會帶來最強烈的反抗。會讓西涼付出慘重的代價,有些不值得罷了。
一個流落多年的亡國公主,回到朝堂上,諸臣忠心耿耿,恪盡職守地輔佐她,圖謀復(fù)國大業(yè)?是不可能的!
挾天子以令諸侯,借她的名號來謀權(quán)奪位倒是最有可能。有人的地方就有這些斗爭,在那里她不可能安全,只能是受人擺布的傀儡。
更不要說西涼兩大軍團就駐扎在附近了。
一旦西涼和秦國的烽煙燃起,青丘舊宋必定會在片刻間覆滅。涼王是不可能在兩國交戰(zhàn)時把一個巨大的隱患留在腹地的。
她留在那里哪有什么安全可言。
馬蹄聲在林間回蕩,借助著微弱的雪光,兩騎如閃電般穿行而過,夜不過半已經(jīng)在百里外。
景歌稍稍放緩速度,看看天色距離日出還有一段時間,無需太過焦急,在清晨時分抵達要更好些。
和晴默默跟在身后,攏緊了寬大的披風(fēng)。
“前方密林有異獸出沒,尋常行人經(jīng)過時都會繞行。”和晴看著前方一片黑漆漆的森林說道,隱約間有詭異吼聲傳出。
“以晴姑娘的身手還會害怕區(qū)區(qū)野獸嗎?”景歌回首看了她一眼,也不停下,徑直御馬行進。
“當(dāng)然會,那些毛茸茸的東西,蟑螂老鼠之類的蟲子我看著心里都發(fā)顫?!焙颓缧χ鸬?,“能不與它們接觸自然是盡量避開的好?!?p> “沒想到武道修為冠絕天下的西涼大護法也會害怕這些東西?!本案栎p笑,略感意外。終究是女孩子,天然的厭惡這些東西。
和晴白了他一眼,也不答話。只是跟在后面,把披風(fēng)攏得更緊,把自己藏在里面,同時隱匿起自己的氣息。
景歌驚嘆,果然不愧是絕世高手,若非是看見她在身后,即便只是隔了幾米,也感知不到她的存在。
而景歌并沒有刻意隱藏,繼續(xù)策馬前行。他有些好奇,這里究竟有著什么樣的異獸,心中隱隱有所猜測,他想要驗證。
噠噠響著的馬蹄聲在靜謐的冬夜中傳的極遠,果然如愿地引起了某些生物的注意。
“在東南方向。”和晴提醒他。
景歌望去,只見小道一旁的林中出現(xiàn)一雙銅鈴大小的眼睛,呈綠色,閃爍著悠悠毫光,如鬼火般跳躍。
又是綠色發(fā)光的眼睛。
景歌勒馬,看著那頭低吼嗚鳴的巨獸,它體型巨大,約莫有兩三匹馬大小。前肢修長帶著鋒銳利爪,肘后有著長著倒鉤,有光澤反射,顯然極為鋒利,它直立而起,拍著胸膛咆哮,目露兇光。
“這是什么怪物?”和晴微驚,她知道這片林中有著異獸的傳聞,今日方才得見真容,心中有了準備仍是覺得驚訝。
“魔族生物?!?p> 景歌先前已有猜測,三百年前始皇帝橫掃天下,把魔族驅(qū)趕到長城之外,難免會有漏網(wǎng)之魚藏匿在某處繁衍生息。
看樣子在這片林中的種類繁殖能力并不是很強,沒有很多的數(shù)量,否則早就引起西涼的注意。
景歌仔細打量著它,這種生物的形態(tài)和攻擊性這么強,是自然進化而來的嗎?
“它的智商似乎不怎么高,應(yīng)該是低級種類?!本案枧袛?。
“長城之外,都是這種怪物嗎?”和晴緊緊地盯著這頭兇悍的猛獸問道。
景歌搖頭,眉頭微皺,“不清楚,前些日子,西北軍捕獲過一個,與它有所不同,但有著諸多相似的特征?!?p> “我以為長城以內(nèi)已經(jīng)沒有魔族蹤跡了,看來回去后還得命人徹底搜索全境才行?!焙颓缯f道,或許其他地方也有殘存的魔族蹤跡。
“最好能活抓起來?!本案璧f道。
“嗯?”
她有些疑惑,活抓做什么?
“或許某日西涼踏破了雁門關(guān),而北境魔族又越過了長城呢?倒是西涼軍士突然對上大量這樣的怪物,毫無應(yīng)對的經(jīng)驗,恐怕難逃潰敗的命運。不妨趁現(xiàn)在搜尋一些魔族,研究它們的弱點,找到對抗的方法?!本案杞忉尩?。
“先生果具遠見卓識,未雨綢繆,眼界寬廣,和晴佩服。”她由衷點頭,深以為然,自愧不如。
“如此說來,景先生也覺得有朝一日西涼會踏破雁門關(guān)咯?”她笑問,注意到景歌先前的言語。
“破不破雁門關(guān),神州大地以誰為主,我呀,其實都不甚在意。只要天下歸于太平,吾愛之人不受侵擾就好?!本案璐鸱撬鶈枺p聲回道。
兩人交談,視那頭魔獸如無物。或許是感受到被卑微人類藐視了尊嚴,它變得更加狂暴,憤怒,大吼一聲,迅猛地撲了上來。
身軀雖大,卻如脫兔般靈活,暴走間推倒了眾多樹木,地動山搖,氣勢懾人。
景歌出手,他從馬背上躍起,如鬼魅般出現(xiàn)在空中,一腳踏落,踩在它碩大的頭顱上,即便那怪物靈活而敏捷也避不開這一腳。
嘭的一聲悶響,伴隨著嚎叫,它三四米高的身軀搖晃幾下,緩緩的壓著灌木叢倒下。
和晴全神貫注地觀察著他,想要知道他隱藏得有多深,實力幾何。
她好奇,在景歌出關(guān)的剎那間,她感受到了令人心悸的氣息,如怒海驚濤般浩瀚磅礴。而今已然歸于平靜,無法探知。
然而一個徒具蠻力的魔獸,根本無法對景歌造成什么威脅。他用最簡單的招式把它蹬得暈死過去,和晴沒能看出他的深淺。
“走?!?p> 景歌落回到馬背上,雙腿一夾,疾馳而過。
在和晴的指引下,兩人在清晨時分抵達了青丘。
正如名字那般,青翠連綿的丘陵,青丘有著諸多一座座不高的山脈。城池依山而建,風(fēng)景不錯,也正是得益于此
在西涼大軍進攻時,可以逃進山區(qū)躲避,騎兵無法馳騁,保存了不少實力。
西涼一時間也拿他們沒有辦法,只好仍由他們占據(jù)這一帶茍延殘喘,再到后來,干脆就不再進攻了。不過仍然派遣精銳軍團在此駐守待命。
“他們能否認出你的身份?”景歌問道。
“認出了又如何?”和晴傲然回答,天下之大,何處她去不得。
景歌啞然,他并非是在擔(dān)心和晴的安全,天底下恐怕沒有能傷得了她的人。只是她是西涼的大護法,進入前宋據(jù)地總歸是不太方便。
“我自己一人進去便可?!本案枵f道。
和晴點點頭,她又不是景歌的隨從,本就沒必要跟進去,只是一路上跟他相處甚歡,與他一起進去也無妨罷了。
她勒馬轉(zhuǎn)身,往第七軍團駐扎處而去。
冬日初升,霞光萬丈,一騎絕塵,馳入青丘境內(nè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