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珥醒過來的時候,腦袋里像是塞滿漿糊,鈍鈍的漲疼!
她記得她在家里,邊撒嬌邊吃水晶蒸餃,爹爹在旁邊開懷大笑,姐姐從旁遞來當季剛出的鮮果子,娘親溫暖舒適的懷抱讓她染上些許睡意。
朱珥揉了揉眼睛,四周一片荒寂,靜的可怕,腳下全是細灰,稍微一動,細灰飛揚。
這是哪里?
朱珥望向四周,遠處的山峰層巒疊嶂,翠綠欲滴,生機盎然;近處卻是這樣的荒蕪,只余彌漫無際的細灰飄舞。
“??!”朱珥陡然想起那場焚天滅地的大火,驚得摔坐到地上!
當真實的記憶如潮水般涌來,朱珥的眼睛又酸又澀,下起瓢潑大雨。萬花村因著朱家的闖入,化為灰燼,朱家的人呢?還有活著的么?
朱珥本來想用圣地的毯繩系出一條家人的生路,一頭在圣地,一頭她綁在身上,只要找到爹娘姐姐,就順著繩子將他們帶進圣地里。這法子有些蠢,也不一定得用,卻是當時她唯一能夠想到的辦法??上?,沒等她系好繩子,漫天的大火撲面而來,一切,都終止在那一刻。
朱珥親眼看到爹爹化作飛灰,圣地坍塌,她別過眼,沒有再看娘親和姐姐的結局。不忍再看,何必再看!
小姑娘才八歲,平時有些小機靈,到底年齡在那,心里惶恐驚怕得不行。她甚至來不及去想,圣地都化為灰燼,為何她還活著?她只知道,天上地下,從此后,她沒有了親人!
朱珥坐在地上,哭到眼里再流不出一滴淚水!眼睛空了,腦袋開始思緒橫飛。
東子化身的火人倒下來的那一刻,燃燒著的木頭砸在朱珥身上真的很疼很疼,她以為死定了,可以和爹娘姐姐在黃泉路上作伴,卻偏偏活了下來。
人人都鄙夷的廢物完好安然,沒道理天賦修為都號稱朱家小輩第一人的朱寶反倒殞命。朱珥咧開嘴,想哭,又倔強地抬頭忍住,不死心地在附近苦苦尋覓。最后的那一眼,朱珥看得很清楚,娘親將姐姐護的很好,這讓朱珥心中生出希冀,或許,姐姐能夠和自己一樣,逃過一劫呢?
朱珥從地上爬起來,在灰燼中找了又找,找到最后,朱珥哭壕起來。
她已沒有淚水,她已嘶啞了喉嚨。她的聲音像是從胸腔里擠壓出來的,全不似八歲小女孩的嗓音,尖利悠遠!
她哭著叫爹娘,叫姐姐……一邊流淚哭喊一邊在村子里瞎跑著。
朱珥一個不留神,就踩到一個梆硬的玩意,腳下一滑啪地一聲摔倒在地,嘴狠狠地啃進松軟的細灰里。
整個村子的地面上都浮著一層厚厚的蓬松的殘灰,朱珥一頭栽下來,啃了滿嘴的灰不說,還嗆了不少進鼻子和眼睛里。
朱珥被那灰燼嗆得狠了,又是咳嗽,又是眼淚鼻涕往外流。
她恨不得將喉嚨咳破,好將那卡在咽喉中的灰塵咳出來。她的手更是顧不得沾滿殘灰,使勁地眼睛上揉。
這么一折騰,等到整個人終于沒那么難受的時候,朱珥發(fā)現(xiàn),她的心里也好受了許多。還是害怕,還是惶恐,還是傷痛,還是茫然……可,似乎那個渾渾噩噩的小姑娘隨著一場大火逝去,活著的這個,腦子里無比的清醒。
朱珥從來沒有這么清醒過。每一件事,每一個人,都在腦子里回放,一幕幕就好像發(fā)生在眼前。
東子倒下的時候,嘴里一直在說“風起,風起……”憑空而起的狂風,挾著火勢強轉了方向,或許,那就是朱寶的一線生機!
朱珥以手撐地,搖搖晃晃地站起來。她清醒的知道,身無所長的她,什么都做不了。她人小力微,可朱家畢竟是墨雪大陸出名的世家,她要回朱家,回去求長輩們。
朱家這么多人折在萬花村,族中一定大驚,也一定會派人來勘察現(xiàn)場。朱寶畢竟是朱家小輩中第一人,朱珥相信,她能夠說服家中長輩們尋找朱寶。只希望,生死不知的朱寶,能夠等到長輩們來的那一刻。
哪怕有萬分之一的可能性,朱珥都想再找找朱寶!
朱珥抬腳就要走,卻又踩到那個梆硬的玩意。
低頭,就見一盞黑漆漆的油燈端端正正地立在地上。
又臟又丑,燈芯都被燒的快沒了,燈盞處還有一道深深的裂紋。
朱珥想到東子的那盞圣燈燒紅了萬花村的天空,燒光了萬花村內(nèi)的生靈,燒沒了她深愛的家人的性命,對兇殘無比的燈實在生不出好感來。朱珥甚至不想再多看那燈半眼,抬腳就要走。哪知腳落處,竟又踩到那盞油燈。
真是奇怪。朱珥眨眨眼睛。她先抬的右腳,剛剛油燈在左腳旁邊,怎么一下子挪移到前方右腳的腳下了?
朱珥不信邪地繼續(xù)往前走兩步,驚訝地發(fā)現(xiàn)每次右腳落腳時,都會踩到那盞油燈。
朱珥強壓下心中的驚懼,先試著用一個指頭摸了摸燈盞,觸手冰涼,并不燙人,這才伸出兩個指頭,將油燈捻起來。她甚是警戒,生怕油燈突然迸發(fā)出火焰,將手遠遠伸在身前,做出隨時準備扔出去的姿勢。過了好幾個呼吸,油燈靜靜地待在朱珥的指間,朱珥又才將油燈往身前拿了些許。
“喂,你能聽到我說話嗎?”她曾聽朱宗明說過,有些靈寶吸天地靈氣,是能夠產(chǎn)生器靈的。知道纏著自己,怕是這盞燈已經(jīng)生出了器靈吧。
油燈靜靜地待在朱珥的手中,像極木訥憨實的村漢。
“你別跟著我啦!”朱珥眼圈又是一紅,“你們這些燈,好好的照明不行嗎?殺人不是刀劍們干的事兒么?”她嘴里嘟囔道,“好壞都不分,簡直沒長眼睛。真要殺,殺壞人就好了!”說著話,朱珥將油燈遠遠地拋出去。
她還要趕著回朱家去搬救兵來尋救朱寶,“你別纏著我啦,我恨死你們這些燈了!”
朱珥氣呼呼地往村外跑,腳下踩到一個硬物,差點又是一個踉蹌摔滾到灰土中。低頭一看,差點被氣炸。黑黝黝的又臟又丑的一坨,不是剛剛那個油燈又是什么?
撿起來,看都不看,朱珥將油燈扔的更遠。
再一次邁出右腳時,朱珥下腳時極為小心,終于如愿踩到地面,心里正松了口氣,左腳就踩上東西了。
這該死的破油燈,就像是甩不掉的小尾巴。朱珥咬著唇,苦大仇深地看著面前擋路的小東西。
“你到底想要怎么樣?我給你說,我是不會帶你走的,哼,你這個壞東西。”
油燈靜默無語,就似再普通不過的一盞油燈??赡潜粺龤埖臒粜荆沽殉梢粋€豁口的笑臉,正朝著朱珥。
油燈怎么會說話呢?傻里吧唧!
莫名的,朱珥從那個笑臉里看出這樣的意思。朱珥心里一發(fā)狠,干脆挖了個坑,將油燈埋進去,為了防止意外,還特意加厚成一個小土包,又用腳狠狠地踩了幾下,確定埋得嚴嚴實實,這才舒了口氣。
當腳下又一次踩到硬邦邦的東西時,朱珥就知道挖坑都埋不了那破燈。強忍著硌腳,無視那油燈,朱珥堅定地往村外走去。
呼!迎面一道疾風!
朱珥忙往旁邊一跳,險險躲過去,剛站穩(wěn),手碰到左腰側,就發(fā)現(xiàn)腰間多了個物件。
燈盞處的裂紋牢牢地嵌在朱珥的腰帶上,密絲合縫,甩都甩不掉。
呵呵!朱珥真是被氣笑了!就沒見過這樣不要臉的燈,如此死皮賴臉!若是朱寶在,自然可以收了器靈,可凡人之軀的朱珥,真正是拿生了靈智的油燈半點辦法都沒有。
朱珥使用吃奶的力氣,都沒能將油燈從腰帶上拽下來,只能破罐子破摔,隨它去!
油燈在朱珥的腰間一蕩一蕩的,朱珥忍不住一巴掌拍上去,油燈消停了幾步路,又開始蕩悠,朱珥再一巴掌拍上去,如此反復,那油燈似乎被打怕了,在朱珥走到村口的時候,終于消停下來,乖乖地待在腰帶上。
朱珥好不容易將油燈打壓住,可看著萬花村外綠意盎然的群山,傻眼了!
從來朱珥出門,都是乘坐朱宗明的靈寶,乘云駕霧瞬間千里。
朱珥孤零零地站在廢村的前面,小臉皺成一團,頗為苦惱。
朱宗明是從哪個方向來的呢?當時天色已晚,他們直接降落在村口。那時候朱珥正和朱寶說話,壓根沒有留意四周。
朱家在四季如春的臨安,位于大陸東南???,朱珥茫然四顧,誰能告訴她,哪個方向是東南?靠著她的兩條小短腿,得走到猴年馬月才能走回朱家去?
等等,朱珥想起朱宗明曾經(jīng)說過,墨雪大陸的城鎮(zhèn)上都有橫空船,供那些修為不高不能驅動飛行靈寶的修士們往來各地。
朱珥摸摸荷包,素白的荷包上繡著一彎明月,看起來普普通通,實際上卻是朱宗明專門為朱珥煉制的儲物袋。儲物袋里除了玉瓶裝著的明月煉制出給朱珥當糖丸吃的丹藥,其他的,就再沒有了。朱珥素來得用的東西,都裝在掉了的儲物戒里!
唉。朱珥嘆氣。她雖年幼,卻也知道大陸上衣食住行都是要花費銀兩的,而修士之間的交易,就必須是靈石。她往日跟著朱宗明,只需要指指看上的東西,朱宗明就會買下送到她手中。是以,她身上沒有半塊靈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