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跪在故狼王的尸體前,大腦一片空白,雙腿已經麻木了。任周邊鑼鼓喧天,在我這里卻安靜得要死,仿佛旁若無狼,與世隔絕。
待我直勾勾地觀望遠方時,敵狼已經被我軍追趕到了遠處去了。敵方狼王見大勢已去,準備見好就收,帶著狼群跑走了。狼們看著敵方倉皇而逃的背影,沒有再追,也沒有必要再追。
留在了狼窩里的閃電得知同伴們跑遠,心里頓時騰起一份落寞,這次救援,到底是失敗了。他的耳朵軟趴趴地搭在頭上,頭也埋得很低,尾巴蜷縮在身下,整個狼可憐極了。
可是我現在絲毫不覺得閃電可憐,因為可憐之狼必有可恨之處。我看著那個縮成一團的孤寂背影,卻生出一種極為憤怒的沖動。如果是以前的我,一定會奮不顧身地沖上去想要殺掉他,然后半路被黑條攔截下來臭吠一頓??蛇@是現在,我不會魯莽,我需要學會把怒火壓在心底。我只能等待黑條的裁決,因為我不是頭狼。
狼們陸續(xù)地回來了。鈴鐺走向赤心,后者艱難地從地上站起來,然后共同走到受傷的赤焰旁,低頭擔心地嗅著。
黑條慰問了一下獨眼,后者表示無礙,和狼群一同向我走來——其實是向故狼王走來。我整個身子都麻了,臉部更是僵硬。我機械地抬起頭,眼睛里黯淡無光,面如死灰地看著黑條。她也好不到哪去,胸前被抓得破破爛爛。我看不出她有什么表情,只能感覺她和我一樣不知所措。戰(zhàn)場就是這樣風云莫測,幾秒鐘就會發(fā)生意料之外的生死劫。狼們僅僅在一次攻防中遲到了幾秒,故狼王就已經倒下。沒有狼要負這個責任,如果一定要有,那么應該是我。
我勉強從地上站了起來,后退了幾步,把這里交給黑條處理。她和我對視了一眼,輕點一下頭,然后低下頭在故狼王的全身嗅了一遍,想要深刻地記住她。我揉了揉紅腫的眼睛,撇了一下嘴,盡量不讓情緒失控。
黑條叫雪尾和烏條把那匹已經不成樣子的敵狼尸體挪走。我走過去把石矛拔下來,以減輕他們運輸的難度。兩匹小狼銜起狼尸,一直搬到了河邊,丟在了那里。
黑條則銜起故狼王,想要把她埋葬在峭壁下。我慢步跟了上去,叫住黑條,然后攤開手希望她能把故狼王交給我。黑條凝視著我,想了想,然后輕輕放下了故狼王。我鞠躬道謝,雙手捧起故狼王的尸體,她的血液雖已凝固,但是仍黏糊糊的一團。
草地中央的閃電頭朝著天,好像能夠看到什么似的。某一時刻,他忽然感覺黑條在向自己走來,便慌張得很,想要撒腿逃開。但黑條已經一爪子按在了閃電的腦袋,把他按翻在地。他側身在地,四條腿瘋狂地刨動,在做最后的掙扎。
閃電是引發(fā)這起慘案的重大對象,簡直是十惡不赦,天誅地滅,難以饒恕。黑條的眼神愈漸煞氣,爪子越抓越狠,幾乎抓裂閃電的頭骨。閃電奮力欲掙脫,大叫著,哀鳴著。在狼的耳朵里,他的遺言卻是這樣的:
“放開我!我可是未來的狼王!我不能死……我還要做狼王?。。?!”
這遺言在黑條眼里無聊極了,她一口咬在閃電的頭上,就要執(zhí)行生死令。
但,這時花斑又一次站了出來,她請求黑條先放閃電一命。我此時已經處于不可控的邊緣,都到這個地步了花斑到底要維護他到什么時候?這種罪孽還不夠他到地獄走一遭嗎?我狠狠地咬著牙,想要一刀把閃電斬成兩半!
閃電甩頭掙開黑條,蹦了兩步蹭到花斑懷里,就好像找到了救命稻草一樣。下一秒,令眾狼意想不到的是,花斑迅捷精準地咬住了閃電的喉嚨,把他甩到半空中固定。
閃電方才意識到問題的危險性,開始發(fā)瘋抵抗。剎那時,花斑牙齒一合,閃電掙扎的四條腿突然繃直,緊接著就無力地垂了下來。花斑把閃電甩在地上,眼神里透漏著不言而喻的失望。
這條惡命——應由她親手解決。
狼們看到這個犯了無數次惡行卻一心想做狼王的狼最終被制裁,總算是出了口惡氣??墒?,如果沒有花斑的執(zhí)著,是不是就不會出現這樣的悲劇了呢?
花斑自己也后悔不已,但想母子重逢,為族群添加戰(zhàn)力又有什么錯呢?畢竟誰也無法料想閃電的心里已經那么黑暗。但再說閃電,他也是懷著被故狼王驅逐的恨意和對自己族群的忠誠,他又有什么錯呢?
這是大自然所決定的事了。這里的任何生命,都不存在對與錯,它們只是遵循著自己的心,因為心所指引的方向,才是真正正確的。
沒有狼責怪花斑,狼的心里不會那么去想。這么想的,只會是我一個人類。人的社會感情復雜,可狼的族群只有一個目標,為了共同的明天,努力。
狼們逐漸散去,花斑留在原地,注視著閃電許久,然后獨自去處理他的尸體了。我嘆了口氣,抱著故狼王離開了領地,我也需要將她安放。
一程長途跋涉,我穿過了綠野仙蹤和火焰草原,來到了魔幻森林里。在這里貼近峭壁的一塊空地上,有著曾經一段同樣悲戚的經歷。
我站在紫色的幻境中,感受著昔日的緊張氣氛。這里曾是人熊狼解決恩怨的地方。這里,也曾是一名戰(zhàn)士——裂耳的犧牲之地。
我把故狼王放在地上,然后在一塊兒小小的凸起旁邊挖了一口坑。這里過去了一年之久,疏松的土壤早已被踏平,滴在地上的鮮血也早已揮發(fā),地下的血肉之軀可能也早已腐爛成骸??刹蛔兊?,是這濃厚的思念之情。
如果不是那忠貞不渝的愛情,故狼王就還是那匹狼王,并有了一窩可愛的狼崽,帶領著狼群征戰(zhàn)四方。不過,她的心里永遠只有你啊,裂耳。
我挖好坑,托著故狼王,輕輕地放在其中,深深地吸了口氣,又長長地吐出,然后用土壤把故狼王的軀體歸還給了大地母親。
長眠吧,在騰格里那邊一定要幸福。
我站起身,呼吸困難,腳步沉重。回去的路上格外漫長,腿上像灌了鉛一樣沉。我的眼前昏昏沉沉的,腦子像要炸掉一般,處于情緒崩潰的邊緣。回到木屋的那一刻,我再也控制不了自己的精神,忽悠一下暈厥了過去。
原來,這就是愛,一個跨越種族的愛。我從未如此難過,這種失去至親的難過。能夠讓一個討厭狼的人類,因為一匹狼的逝去而崩潰,那是怎樣的經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