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婠見眼下這陣勢兩人用話揶揄她,她卻不驚慌,這里說到底是慈壽宮,楊太后極少對妃嬪動怒,若未有過分舉動,亦不見追究。她緩緩起身,腦子里想著怎么應(yīng)對,及至走近眾人位子中間,做了個萬福的姿勢,低頭恭順回道:“娘娘明鑒,兒臣絕無欺瞞,亦相信尚美人也非此意?!?p> 連溪芠笑道:“不過開個玩笑,妹妹何需認(rèn)真。大家也只是覺得好奇罷了,怎地今兒個告訴娘娘的癥狀和妹妹昨天瞧見的有恁大差別?!?p> 楊婠并不看她,仍回楊太后道:記得兒臣才被封為美人之時,父親向章獻娘娘提到兒臣記性好,書籍過目一如素習(xí)。章獻娘娘轉(zhuǎn)告官家,官家便給了兒臣太史令的記錄,命兒臣讀過以向官家演繹。至今兒臣尚記得里面提到:‘至道三年,江南連下六日大雪,以至長江俱冰。自那次后,至今歲過三十有六,天氣逐天逐歲轉(zhuǎn)寒①,氣像多變。由是妹妹估著,即便尚美人幼時沒有痼疾,如今添了也是正常的,縱是昨兒沒有痼疾......”楊婠瞥向連溪芠道:“今兒添了也是正常的?!?p> 楊太后點頭道:“是有這么個說法,上身屬陽,下身屬陰。陽邪傷手經(jīng),陰邪傷足經(jīng)。冬毒亦傷足經(jīng),天氣愈冷,尚美人腳下傷了,虛浮無力也確有可能。老身知你與楊美人感情好些,可她有什么難受也未必都說給你,正如連婕妤講的,你不需認(rèn)真?!睏願h首,說了娘娘明鑒,退回位子上。
連溪芠見楊太后毫無追究之意,也不好繼續(xù)發(fā)作。顥蓁卻還是對楊婠道:“妹妹有空便去穆清閣勸勸尚美人,若是真的這般體弱,以后就在穆清閣好好呆著,沒得到處跑的理了?!辈坏葪願鹪?,顥蓁又對楊太后道:“娘娘,昨夜官家到坤寧殿做了許多吩咐?!?p> 楊太后心中一動,知道是后苑之事,嘴上卻說:“可是重陽宴飲的安排?”
“太后英明,這確是一件。”
楊太后不給顥蓁往下講的時間,便接道:“老身心里也惦記著這事,以前重陽宴飲總與春秋大宴分開,若是都在宮外舉行,咱們宮里便不必鋪張,只需按照舊制安排便可。但近日老身考慮到,章獻太后才崩,又是垂簾十二載還政于官家的第一次宴飲,絕不能簡單處理?!?p> 顥蓁聽了,道:“太后的意思可是想在宮里舉行?但中秋已過,如今距重陽并不剩多少時日....”
楊太后道:“正是,故老身覺得,何不將秋宴與重陽宴飲并在一日,設(shè)于瓊林苑處?”
顥蓁嘆道:“若能如此甚好,只是此事極大,兒臣需和官家商量才行。何況如此大宴,兒臣只怕準(zhǔn)備不及,若有不周...”
楊太后笑道:“你做事利落,老身一向是放心的。你便和官家講了,說是老身的意思,看看官家喜不喜歡?!?p> 顥蓁只得道:“兒臣知道了?!?p> 楊太后又道:“這只是一件,昨日官家還有什么吩咐?”
“還有一事是后苑近來頻傳鬧鬼,官家命兒臣查探?!?p> “鬧鬼?”楊太后瞧著顥蓁,頭歪向祖筠問道,“可有這事兒?”
祖筠道:“稟太后,奴婢近日都在慈壽殿里面沒怎么太出去,不如問問在宮外候著的內(nèi)侍們?”
“不必了,且聽圣人具體說說吧?!?p> 顥蓁回“是”道:“兒臣也是昨晚命殿里的芹香去打聽的,今早問起,才知道這事竟已在宮中傳了一月之久。先后已有幾個宮人親眼瞧見,都嚇得瘋瘋傻傻。其中一人,是前兒個官家才升的梳頭夫人素琇,她亦唬的險些癡啞,直說在延春殿附近遇了怨鬼。如今內(nèi)東門司的內(nèi)侍都早早把從殿中省過去的門鎖住,夜里再不敢讓人走。”
“竟有這事,你們也都聽說了?”
延安郡君俞馨回道:“兒臣也曾聽人提起,也有人說不只延春殿,夜里從后苑北墻外邊過去,都曾遇到哭聲,嘴里念些奇怪的詞兒不說,還有直喊‘我的兒,我的兒’的,竟似不止一個鬼?!?p> 楊太后聽了,做出一臉愁容,道:“后苑中秋的時候做過道場,北墻臨著天波門。門外本是先帝在世時修的玉清昭應(yīng)宮,圣祖正殿里頭供著太祖太宗的像,啟圣院有先帝的像,那是何等尊貴之處。老身記得當(dāng)年每逢節(jié)日,都伴著先帝,章獻太后到正殿祭祀。不想前些年一場大火,竟將這些都燒光了?!闭f著,楊太后眼中竟滴下淚來。
眾妃見了,忙都起身勸慰。祖筠在一旁拿著帕子,替楊太后擦淚。楊太后接過帕子,拭去淚水,繼續(xù)道:“連婕妤,楊美人,尚美人入宮晚,未曾見過。圣人,已經(jīng)薨了的張美人,還有齊國夫人也領(lǐng)著苗才人都曾與老身一并進去。”
勻婉亦嘆惜道:“正是,可惜張美人后來病重,臥床不起,沒見過飛閣竣工的樣子。”
楊太后又是老淚縱橫:“那飛閣高可插天,最是精妙,整整修建了七年。宮里的壁畫眾多,卻都不抵飛閣中集天下畫師于一處作的《獄窮圖》,連遼國,西夏,大理,吐蕃的精工巧匠都招來了。閣內(nèi)有先帝命人從四處尋得的珍稀符箓,閣頂收有先帝祭天用的玉刻天書...”
說到此處,楊太后一頓,抹干眼淚,哽咽著道:“不說這些,玉清宮剩下的幾個殿至今都有打掃。有些太妃們的靈柩都停在洪福院,日日有僧道念經(jīng)祈福,怎會有此鬧鬼一說出來?這本應(yīng)是最干凈的地方,為何卻有這種污糟?”
顥蓁回道:“兒臣實在不知,必定會徹查一番?!?p> 楊太后長嘆一聲:“罷了,這些都只是老身的計較,年事高了,忍不住回想起而已,你還是準(zhǔn)備宴飲之事為重?!?p> “兒臣知道了,娘娘切莫傷心,待兒臣交代好宴飲事宜,再來同娘娘講。”
楊太后揮揮手,道:“你們都下去吧,老身乏了?!闭f罷,便起身,由祖筠攙扶著回了慈壽殿。顥蓁等人恭送楊太后離開,嘴上少不得左一句“莫哀”右一句“保重”,直到瞧不見人了,只得各自散去。祖筠扶楊太后坐定,還在勸慰,楊太后卻笑道:“一些舊人舊事,有何處可傷心的?你去把辛夷那妮子找來,就說老身要瞧瞧她可有長進?!?p> ?、俦彼翁谟何醵辏?85年)以後,氣候又急遽轉(zhuǎn)寒,江淮一帶漫天冰雪的奇寒景象出現(xiàn),五千年來第三個小冰期再度蒞臨中國。而至道三年為997年,中國已開始變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