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顥蓁嫌屋子里太悶,命惜墨將窗子支起來,送點穿堂風(fēng)也好。外面芹香捧進(jìn)一只香爐交給惜墨,惜墨看了屋內(nèi)一眼,繞到窗外,將香爐放在窗下橫檻處問:“天雖熱,到底也是深秋,點一塊兜納香,香氣甘溫,還能除冷,圣人覺得如何?”
郭顥蓁點頭說好,繼續(xù)看書。
有內(nèi)侍從坤寧殿外入內(nèi),對鳶姒通報了幾句,鳶姒走來回:“圣人,官家新封的遂國夫人來請安?!?p> 郭顥蓁“哦”了一聲,讓鳶姒帶人去前堂候著。鳶姒退下,她合書坐直問惜墨:“官家什么時候封了個遂國夫人,本殿都不曉得?”
惜墨道:“昨兒個,因不是封給禁中命婦的,便沒來報?!?p> 郭顥蓁頷首,不滿的嘀咕一聲“那也算內(nèi)偏頗于妻”,但還是讓惜墨芹香替她整好衣裳,往前堂走。
遂國夫人聽見郭顥蓁進(jìn)來,起身行萬福。顥蓁讓她坐下,見她蓋頭纏得嚴(yán)實,因問:“聽聞你是昨兒個才封的國夫人,因禁中外面的命婦都不歸本殿官,沒人通報也就沒細(xì)細(xì)打聽,讓你一來就顯得生疏。只是…你這蓋頭纏的生緊卻是為何?”
遂國夫人道:“不以面目示人緣由有二,服喪才除,加上上個月中書門下有詔書,要內(nèi)外命婦皆得學(xué)魏國公主克勤故儉,且魏國公主服喪之后謹(jǐn)守婦德,出門大都以頭蓋遮面。既有珠玉在前,咱們只能有樣學(xué)樣了?!?p> 郭顥蓁聽了,覺得這聲音耳熟,一時想不起是誰,只說:“外命婦不似禁中,確實常需拋頭露面,想學(xué)魏國公主的法子也是好的。但你說緣由有二,這才不過一個?!?p> 遂國夫人伸手掩嘴,縱看不到她的臉,仍聽到一聲嬌笑。
郭顥蓁疑道:“你這是作甚?”
遂國夫人一邊揭開面罩一邊拉著長音說:“這第二個緣由嘛,本是怕圣人瞧見奴婢的樣貌不大喜歡,可方才見圣人連奴婢的聲音都不記得了,再遮住也是多此一舉?!?p> 話聽半句,郭顥蓁心中已升起一份警覺,待仔細(xì)看清她的臉,不禁從后脊梁開始發(fā)抖。她感到一股子羞憤,是趙禎無禮行為帶來的羞憤,直奔向她太陽穴,沖的她腦仁疼。
顥蓁強(qiáng)壓怒火,冷冷道:“合著是你來了?!?p> 遂國夫人隨手將頭蓋疊起來,丟給自己的侍婢藥青手中,垂眼挑眉笑說:“沒成想圣人還記得,倒真是折煞奴婢。”
顥蓁輕哼一聲:“好歹打過照面,如今記是不大記得,但見了就煩的勁兒是半點沒少?!?p> 遂國夫人皺眉闔眼,淺淺吸了口氣才又張開,樣子似受了委屈:“圣人這么說可就傷了奴婢的心,當(dāng)年咱們一起進(jìn)得宮,若不是章獻(xiàn)娘娘,或許今日也得姐妹相稱?!?p> 顥蓁冷笑道:“姐妹?本殿連你名字都記不得,燒紙都沒地兒燒,哪里做得了姐妹?”
遂國夫人用鼻子短短“嗯”了一下:“奴婢娘家姓王,幼名愧云,實在是不算雅致的名字,圣人也毋須記得。左右奴婢現(xiàn)在是官家親封的遂國夫人,名字什么的也不打緊?!?p> “得了。”郭顥蓁起身道,“本殿知道了,外命婦不便在禁中過久,你請過安就回去吧?!闭f完,便要往回走。
愧云卻不動彈,忽地提高聲調(diào):“怕是沒人通報圣人,官家許奴婢隨意出入,咱們敘舊多久都沒事兒?!?p> 郭顥蓁止步看向她,只見一雙杏眼,秋意月寒夜風(fēng)涼的盯著自己,抿嘴而笑。
慈壽殿里。
楊太后閉眼倚在榻背上,祖筠悄聲一旁點香薰風(fēng),錦瑟佇立在側(cè)替她捶肩。辛夷耷拉著臉坐在一旁小椅上,她自己亦不明白緣何不開心,卻平白的覺得自己被誰欺侮了。
過了半晌,楊太后手指祖筠說:“你去看看她適合什么發(fā)髻?!?p> 祖筠得令,放下手中羅扇,走到辛夷身后替她解開頭發(fā)。忽地傾瀉一片烏浪,青絲幾欲拂地,祖筠道:“你這頭發(fā)恁老長,之前都沒瞧出來?!?p> 辛夷懶懶回說本來在公主的府里遇到凈發(fā)社的,講好要剪一些頭發(fā)再送進(jìn)宮來,但一直沒挑好日子也就沒去。
祖筠從她兩鬢各撿起一綹頭發(fā),笑道:“這么多,能做同心帶了,得結(jié)個流蘇髻才行?!彼鞂嫲l(fā)垂在兩邊,其余全部束起來,再增添了些許明珠翠釵裝飾。
梳好后,對楊太后回“好了”。
楊太后睜開眼,讓辛夷走上前一點,托起她的下巴仔細(xì)端詳?shù)溃骸胺置魇莻€美人胚子,不比那寡婦差,只是還沒長齊全罷了?!?p> 辛夷臉上忽生了光彩,問:“那是幾時才能齊全?”
“那寡婦進(jìn)宮的時候是十四歲,比圣人大兩年,彼時就很齊整了?!庇终f,“她與張美人都很得官家喜歡,欲擇一為后。只是章獻(xiàn)嫌她兩人太美,且關(guān)系沒有圣人娘家與她深厚,便找了借口打發(fā)出去。”
“她雖美,但并無圣人端莊?!?p> 楊太后眼睛又緩緩閉上道:“你還懂端莊?圣人只是長得端莊,性子可難說。你曉得不曉得,章獻(xiàn)就是個端莊的人,官家被她奪權(quán)了十二載,越端莊越不得他歡心。章獻(xiàn)將那寡婦賜與自己的侄子,可兩人在賓宴場合若見到,仍以眉眼傳情,可見求而不得終是男子心頭好?!?p> 辛夷道:“難怪官家贈她遂國夫人?!?p> 楊太后默然一陣,輕聲笑起來。辛夷不大明白,等她明示。
“這宮里至今仍是一潭死水,水下心思都捂得發(fā)臭了,需得有人將它攪開,才能讓你看個清楚明白?!庇痔缴韺π烈囊蛔忠痪涞?,“你也得習(xí)得怎么見縫插針才行?!?p> 夜里,趙禎未喚人侍寢,眾妃便各自找事去做。
周成奉從迎陽門入后苑,只提了一盞小燈,倘有微風(fēng)一過便會熄,可他疾步向前,燭火仍紋絲不動。
此時后苑中還有幾個巡視的,無人注意到他。他步履不停,聲息全無,輕易避開守夜的耳目,輾轉(zhuǎn)繞到深處會祥殿窗邊。此處本應(yīng)無人,連守夜亦不會游蕩來,卻不知是誰點亮了紅蠟,絹紙上竟映出了兩人身影似在調(diào)笑一般。
周成奉在外敲了敲窗棱,輕咳一聲,屋內(nèi)暈黃暗光霎時滅了。過了陣兒,‘吱呀’一聲,殿門稍開個縫,有兩人結(jié)伴從側(cè)身游出,匯合了周成奉,三個身影不聲不響一并離開。
福寧殿中,素浣等人替趙禎在法水湯泉池中沖好熱水,灑上香葉,伺候他松衣入泉后便被打發(fā)出去守著。
不一會兒,外面忽響起周成奉的聲音:“官家,人帶來了。”
趙禎忙讓他送進(jìn)來。
話音才落,一雙玉手悄悄搭在他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