逐日塔的工地在薄霧中越發(fā)清晰了。羿兒遠遠望去，見那兒竹棚架起幾丈高，工整的石磚整齊地壘到一處，拇指粗的麻繩繞成柱子般粗的繩圈，這讓他不禁若有所思起來。
誠如老師姜子牙所言，自然造物與人造物確實很容易區(qū)分。
“你可知道，為師為何召集百姓，大興土木建此逐日塔？”姜子牙舉起拐杖，遙遙指著剛動工不久的逐日塔工地。
后羿搖了搖頭，“弟子不知。但既然老師要這么做，就肯定有您的道理?！?p> 姜子牙拍了拍他腦袋，“剛才還夸你會動腦子了，怎么現(xiàn)在又打回原型？”
后羿忙拱手作揖，“弟子愚鈍，望老師指點?！?p> 姜子牙指著東面從云層的縫隙中穿透下來的陽光，“咱們生活的這個世界一直在旋轉，這世界里面的所有事物都被旋轉的力拋到邊上，就像那木珠子一樣?？赡憧窗滋斓奶柡屯砩系脑铝?，它們?yōu)槭裁礇]被拋下來？”
“有繩索掛著它們？”后羿問。
“我看未必?！苯友勒f，“太陽離我們多遠，為師無從得知，但至少可以確定，它是一個大火球。試問這天下什么繩子可以掛著一個火球？”
后羿似懂非懂地說，“所以老師就想到建一個塔，好爬上去仔細看清楚？”
“你只說對了一半?！苯友李H意味深長地看著后羿，“我還要你幫我把它射下來?！?p> 后羿當場嚇得瞠目結舌，“要……要我把太陽射下來？”
“噓！別那么大聲！”姜子牙左右顧盼了一下，似乎是怕被別人偷聽到，“這事你千萬別聲張，不然大家就真的以為為師瘋了。”
后羿仍然驚魂未定，“可是弟子不明白，老師為何想讓弟子把太陽……”他沒有把話說下去，而是做了一個拉弓搭箭的姿勢。
姜子牙笑嘻嘻地說，“你想想啊，如果你的弓弦斷了，你會怎么做？”
“我會……這跟您說的那事有什么關系嗎？”后羿不太明白他為何有此一問。
“你先回答我。”
“我想我會重新給弓上弦。”
“很好。那如果你家的床壞了，你又會怎么做？”姜子牙繼續(xù)問。
“重……重新給做一張。”
“那就對了嘛?！苯友揽粗h處一縷縷陽光，“如果這個世界當真是人造物，而當中的太陽又被我們弄壞了，你要是這個人造物的主人，你是不是得像重新給弓上弦，重新做一張床那樣，得重新做一個太陽？”
后羿頓時恍然大悟，“老師是想以此證明這個世界是人造物？”
“你又只說對了一半。”姜子牙那滿是皺紋的臉上露出了與他年紀極不相符的壞笑，“你重新做好的床，要不要你親自給搬回家里呢？”
后羿霎時怔住，驚惶地看著姜子牙，“老師……老師是想逼制造這世界的人露面？”
“完全正確！”姜子牙猛地一拍后羿胸膛，“只要逼出制造這世界的人，我們不光可以知道這世界是怎么來的，甚至可以知道我們是怎么來的。只要完成了這件大事，為師就會成為當今世上最實至名歸的第一學者，孔丘那老東西就再也別想與為師相提并論?！?p> 后羿還想問，萬一這世界不是人造物，而太陽又被他射了下來，那他豈不成了千古罪人。然而就在此時，一陣清澈透亮的少女聲如竹林鳥啼般從工地的方向傳來。
“后羿哥哥?！?p> 少女年約十五，身穿寬松青袍，左手挽食籃于肘彎，右手繞發(fā)鬢于耳后，裸足踏草，盈盈而來。她的皮膚很白很細膩，在后羿看來既像豬油凝固之后的樣子，又像剝殼的熟雞蛋一般；她的頭發(fā)看著很滑，滑得就像自家養(yǎng)的蠶所吐的絲；她的眼睛很清澈，清澈得像家門前的小溪，同時也很靈動，靈動得像小溪里的魚兒。
后羿看著佳人款款而來，射日一事早已盡拋諸腦后，直到感覺后腦被人扇了一掌，方回過神來看著姜子牙。
“你今天發(fā)呆的時間比昨天整整長了一倍?！苯友勒f，“雖然她長得確實是亭亭玉立，美若天仙，但你有必要每次看見她都呆若木雞嗎？旁人不知，還以為你見鬼了。”
少女走到姜子牙面前，喊了聲“爹”。姜子牙立即擺手止住，“你今天別叫我爹，我今天沒你這個女兒。”少女垂眸含羞帶笑，似乎已明白姜子牙的意思。后羿以為少女做了什么惹老師生氣了，忙替她辯解，“老師，不管素兒做錯了什么，也求您原諒她吧。她素來最孝敬您了?！?p> “你連她做錯了什么都不知道就敢來替她求情？”姜子牙使勁蹾了蹾拐杖，賭氣地朝逐日塔工地走去，“哼！今天明明才第一次見面，竟然第二聲才叫‘爹’，老夫這輩子就沒當過老二?！?p> 素兒忙從食籃里取出饅頭，追了過去，“爹，你還沒吃早飯呢。”
“不吃了！你今天做什么我都不會吃的，你給你的后羿哥哥吃吧！”忽又回頭叮囑后羿，“記得我跟你說的事。”
看著姜子牙遠去的背景，素兒才問后羿，“爹跟你說什么事了？”
后羿對著萍水相逢的人都不會撒謊，何況對著素兒，只好默不作聲。素兒俏皮地翻了翻白眼，“我才不稀罕知道你們的事呢。喏，給你饅頭。”
后羿接過饅頭，大口大口地啃了起來，“素兒，你真好吃。啊不是，饅頭真好看。也不是……我是說，饅頭真好吃?！彼貎涸缇土晳T后羿一看見自己就語無倫次，而她也最喜歡看見他語無倫次的樣子。當然，前提得是因為自己。
二人邊吃著早飯，邊往逐日塔工地方向走去。一路上，后羿只顧著啃饅頭，全然沒有察覺素兒臉已緋紅?！昂篝喔绺?，”她忽然溫柔地說，“你……你……打算何時向我爹提親呀？”
后羿差點沒給饅頭噎死，忙解下水壺猛喝兩口，口齒不靈地說，“我……我……我向你提親，啊不，向你爹提親這件事，我……我一……一直都……都在想。我只……只是打算，等……等家里的小……小麥收成作……作聘，就馬……馬上上門提……提親，娶……娶你爹過門。啊不，娶你過門?！?p> 素兒像只貓一樣依偎在他懷里，“爹說了，聘禮是夫子提倡的繁文縟節(jié)，我們姜家不走這一套。他老人家還說了，只要你愿意，就連提親這個環(huán)節(jié)都可以免掉?！?p> “那……那太辱沒你姜家了。”后羿說，“我后羿要娶你姜素為妻，絕不能讓人家小瞧了你們?！?p> 素兒拿手指繞著后羿的發(fā)梢，“這天下沒人會瞧不起姜家的，畢竟我爹是大名鼎鼎的姜子牙。”
“那更不能辱沒了老師的大名。”后羿說，“他是我最尊敬的老師，要是別人知道我娶他女兒，連提親和聘禮都沒有，肯定會流言蜚語，說老師收了個不肖弟子?！?p> 素兒抬頭嫣然地看著后羿，“后羿哥哥只是怕別人瞧不起你吧。其實我無論如何都行，只要是跟著后羿哥哥。所以后羿哥哥想怎么辦就怎么辦，素兒都依你?！?p> 后羿激動地牽過她的手，“素兒，我后羿這輩子只認你一個。我……”兩人深情的對話突然毫無征兆地戛然而止，像被人用刀狠狠割斷。
割斷他們的是一聲凄厲的尖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