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穆在黑暗中茫然地盯著天花板，覺得現(xiàn)在的自己雖然也努力，但好像失去了以前的沖勁和好奇，更沒有了面對問題時那種自信與從容，他回憶起高飛亮“得信玄學”的那番話，心中涌起波瀾，“難道真如他所說，這個事情這么玄乎。在他手里還好好的，到我手里就不太平，這是命么？”
“命”這字讓他想起前段時間丁麗住院時，某天自己探望對方的情景——
馬阿姨扶起丁麗，笑著跟何穆說，“下午我給她換完藥又擦洗了一下，這兩天她能坐起來自己吃飯了，恢復得不錯。那個你倆聊哈?！闭f罷邊走邊沖丁麗曖昧地眨眨眼。
丁麗無奈，對著何穆解釋，“我跟她說過很多遍了?！?p> “沒事，多數(shù)人心里都是認定了自己的看法，再解釋也沒用?！?p> 兩人正不著邊際地嘮著，丁麗的手機響了，她拿起來看完忽地臉色突變，片刻后眼眶發(fā)紅，眼淚奪眶而出，何穆慌道，“怎么了？”
丁麗嗚咽著，“沒...沒什么，是那個王八蛋...”
“他知道你在醫(yī)院？”
“沒有，”丁麗搖頭，“我沒告訴他，是他找我要錢來了，說以前在我身上花了多少多少，現(xiàn)在要我還回去?！?p> “什么？！這個垃圾說這種話？”何穆憤怒極了，“他哪來的臉？”他緩了緩，平定下心情后安撫對方，“你現(xiàn)在還在恢復中，不好傷心，更何況為這種人哭也不值當是不是?！?p> 丁麗搖頭，“我不是為他哭，我只是覺得自己命不好，家里這一輩上面有姐姐下面有弟弟，我是最多余的那個，從小爹不疼娘不愛，然后學習也不行，吃什么要什么都等別人剩下的。好不容易出來在工廠做事能自己掙錢了，又認識這個爛人.....浪費青春，還...還搞成今天這個局面?！彼幌伦悠怀陕?，頭低低地垂下，瘦削的肩膀不停地聳動著，“我哭不...是因為他，而是...好像從小到大，好像...不管我怎么選，都...都是錯的，干什么都不行，沒人...在乎我，更沒人會...心疼我?！?p> 何穆不知所措地扭著雙手——從小學習成績優(yōu)異、享受父母寵愛的他，雖然深切地同情眼前這個年輕女孩，但他明白不可能做到完全的感同深受。
何穆安靜地等她哭上一會后默默遞上紙巾，丁麗邊擦眼淚邊抽泣著慢慢平復如常，“不好意思，斯坦利，又在你面前出丑了。”
“別這么說，我不是想安慰你啊，還記得你以前U-stream的樣品么？當時我一直在旁邊看著，其實你的動手實操能力很不錯，細致周到，產線上的操作工我觀察過很多，能長時間沉下心認真做的屈指可數(shù)，呃，我不是說你就得做操作工的意思，我只是覺得人都有自己擅長的事情，至少你不是自己所想的那樣一無是處，什么都不行。你家里的事情呢，我不了解，沒有資格做什么評價，但我想說你既然走到了今天，從必須依靠別人的小女孩到現(xiàn)在有了自己掙錢的本事，盡管遇人不淑，呃，也能看得清、及時止損，那我覺得你還是自己命運的掌控者。平時大家總說心誠則靈嘛，更大程度上如果一個人自己覺得命不好，那可能就會選擇‘不好’的事情讓它應驗，所以不要輕易說命不好這些。”
何穆一口氣說完，見丁麗直愣愣地看著自己，有些窘迫，“我胡咧咧幾句，你隨便聽聽?！?p> “說...說得挺好的，不過我笨，明白得不是很徹底，所以其實最終還是我自己的選擇對么？”
“父母和家庭沒法選選擇，但現(xiàn)在你獨立了當然有得選?！?p> 丁麗沉默了一會，“你說的對，我有的選?！?p> “那現(xiàn)在就選擇別哭了，好好休息？”
丁麗使勁點頭，胡亂擦去臉上的淚痕，“不哭了。”
......
何穆從回憶中收回思緒，他有點無語自己對這一段記得如此清楚，“看來不能妄自菲薄，我也得把命運掌握在自己的手中?！彼L長地嘆口氣，將被子蒙住臉，“睡吧，明天還要去解決問題，沒的選?！?p> ----
何穆看著桌上的一堆數(shù)據(jù)，陷入深思，“到底是哪個尺寸的問題？”正思考間，右下方的跳出條對話框，來自金培宏Brian，“怎么樣，Stanley，找到原因了嗎？”
“還沒有?！?p> “那個...有沒有可能不是本土料的問題。”
“我想過了，專門拆了幾個產品，重新拼接組裝激發(fā)，國產的推送桿整體手感還是不對?！?p> “行，那你再看看，找出問題我找供應商整改。”
何穆正想著怎么回，耳邊響起一個聲音，“Stanley，怎么樣了？”他心煩得抬頭，剛想頂回去，“催什么？”一看見任小琪的臉，他立馬把話咽了下去，“Carey。”
任小琪點頭，充滿希冀地看著他。
何穆?lián)u頭，“現(xiàn)在只能鎖定是2988本地料有些問題，但具體是哪看不出?！?p> “慢慢來，U-stream確實復雜，尤其中心桿這顆物料?！比涡＄骺纯粗車鷽]人，低聲道，“所以本地化項目這塊一直比較慎重，采購的意愿也不高，上次你幫忙解決問題后難得產線平穩(wěn)生產了這么長時間，估計因為這樣Brian和Keivn兩個新兵蛋子覺得硬骨頭可以啃一啃了?！?p> 何穆聽出她的寬慰之情，心里略感覺舒服了些，“Carey我明白，現(xiàn)在不影響生產，緊迫性不高，便既然立項了，問題早晚還是需要解決的?！?p> “恩?！比涡＄鳑]再說話，只是看著他。
何穆被她看得有些莫名，他不由摸摸自己的臉，“怎么了？”
“沒...沒什么，怕你有太大壓力，”任小琪朝高飛亮的座位努努嘴，“你也別什么都自己扛著，該讓別人做事做事，斗米恩升米仇，沒必要做濫好人?！?p> “現(xiàn)在倒沒什么實際要做的，主要還是看不出問題在哪?！焙文掠行┬箽?，“尺寸都沒有問題?！?p> “會不會跟上次一樣，是配合之間有問題？”
“有可能，但奇怪的是不管挑什么公差范圍內的本地料，上限或者下限，激發(fā)時都手感發(fā)澀，就是不如原來的絲滑。我現(xiàn)在在看配合的其它物料，也可能是先入為主了，一有問題老覺得是尺寸不對。”
兩人正說著話，高飛亮進了辦公室，他一看見任小琪就雙眼發(fā)亮地上前開口，“Carey，Stanley這邊的話我都幫忙做了啊?！?p> “那真是辛苦你了，”任小琪臉上依然掛著笑，“你應該謝謝Stanley才是，他幫你接了產線。”
“也是哈?！备唢w亮點頭，“那個你現(xiàn)在有空么，我還有個離職的表格麻煩要簽下，拿去你辦公室好不好？”
“不用這么麻煩了，去你位置上簽罷?！比涡＄鞲文曼c個頭，轉身跟上高飛亮。
何穆起身，從包里掏出煙和打火機往天臺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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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tanley，你來啦?！闭谕淘仆蚂F的徐知看到何穆跨進陽臺，高興地跟他招手。
“不許問我產線的事！”何穆走到他身邊，先立馬“嚴重警告”。
“知道知道，我才不會這么不知趣?！?p> 何穆有些愧疚，“大哥不是故意對你不敬，實在是想放空一會，我知道上周你還幫了我，故意在Carey面前點Kevin，讓他干活?！?p> “你小子聰明，啥事一點就透。”徐知拍拍他的肩，“我就喜歡你，那個Kevin走了也好，這人不是干制造的料?！?p> “看來生產還得老實人干是不是？”何穆苦笑。
“不是這個意思，大家一個team，誰對味誰不對味還是能聞出來的?！?p> “我看你上周和他在Carey辦公室還笑得挺開心啊?！焙文潞闷娴剞D向他。
“別提了，是Carey找我進去的，說Kevin非得跟她什么離職one one，她自己都很無語，讓我進去解救她?！?p> “可是我聽說...Carey對Kevin挺好的?！?p> “聽Shawn那小子說的對不？”徐知吐出一個煙圈，“他懂個P，不過怎么說呢，一開始Carey是對Kevin有些期望的，但后來覺得不太對，但產線平穩(wěn)，總不能憑空去挑人家刺，現(xiàn)在好了，剛上點強度，立刻跑了?！彼缦銦?，“Shawn還年輕，看事總看個表面，估計在他眼里要不是兩人是上下級，都談上朋友了吧?！?p> 何穆咳嗽兩聲，“可能同一件事，仁者見仁，智者見智？”
“那不可能，別的不說，他倆絕對沒事。Kevin的想法我不知道，Carey我還是比較了解的，追她的多了，又不缺優(yōu)秀的。”
何穆一愣，“追Carey的很多？”
“哈哈，你別這樣，我們組是有點怵她，但她的生活又不是只有工廠里這些人。人家又漂亮又優(yōu)秀，很奇怪嗎？”
“不...不奇怪。”何穆眼前浮現(xiàn)出任小琪的臉，想起第一次見到她的驚艷，“可能整天大家在一起，反而忽略這些了?！?p> “你整天專心干活，真正的好青年?！毙熘斐龃竽粗浮?p> “行吧，好青年回座位繼續(xù)苦逼戰(zhàn)斗?！?p> “挺好挺好，一根煙抽完看你人都精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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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摞圖紙被何穆狠狠地扔到桌上，他定了定心神，“算了總在辦公室跟這些叫勁也不是個事，去車間走走。”
何穆進入到車間，習慣性地徑直走到D-break產線邊。
“Stanley，你咋來啦?！庇嶂緩娦χ?，“不舍得我們是吧?！?p> “恩，過來看看你們，歡迎不？”
“那必須，抓緊看，今天就一個早班，一會他們要出去了。”
何穆假裝不經意地兜了一圈踱步到丁麗身邊，小聲問，“丁麗，你恢復得怎么樣了？”
“挺好的，”丁麗有些不好意思地看向他，“對了，今晚我把剩下的錢打你?！?p> “你這......每次都搞得好像我來催債似的”何穆哭笑不得，
“哎呀，不是，就是時間正好撞上了么，你非得這么想?！?p> “真的么？”
“你說的么，人要是心里認定了我再解釋也沒用?！?p> 何穆聽說出來這是以前勸他的話，正想一笑置之，忽地想起U-stream的問題，嘆了口氣，“難道自己也是認定了尺寸的問題？其實不是尺寸的問題，那不對啊，只有這顆料......”
他的腦中忽地閃過一道驚雷，“是這顆料的問題，但！不是尺寸。”想到這里，他疾步走到U-stream的產線上，拿起一個激發(fā)后的成品仔細反復地扳動了十幾次，最后入定一般地站在那思考著。
“哎，Stanley，想啥呢？”何穆的背后挨了一擊，他一回頭看見線長趙國平。
“沒什么，III型號開始做了嗎？”
“正在做，目前沒發(fā)現(xiàn)問題?！壁w國平剛說完，立刻捂嘴，“不能說不能說?！?p> 何穆笑笑，“沒事，我不是Kevin，我不信這個?！彼衷诰€上轉了幾圈，領上自己需要的物料，回到樓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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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artin大哥，我們實驗室可以測一些力學指標么，比如強度、韌性什么的。”
“這個夠嗆，我們的實驗室沒這條件?！?p> “行，謝謝?！焙文率胤畔码娫挘睦镩_始盤算該如何驗證自己的猜想，他快速地摁動著自己手里的圓珠筆，一個沒注意，筆掉到了地上。
何穆?lián)炱鸸P往桌上一扔，瞥見手上沾了一道長長的墨水，不禁有些惱火地趕緊揪了張紙巾往墨水處覆蓋去，眼看著紙巾吸收墨水后顯現(xiàn)出痕跡，他眼睛一亮，“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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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今天十月最后一天，我們部門月會到此結束?！比涡＄骱仙想娔X，看向會議室內的眾人，“今天也是Kevin的last day，謝謝Kevin的工作以及對工程部的支持，希望他將來前程似錦?！?p> 大家紛紛轉向高飛亮，七嘴八舌地說著臨別前的祝福，高飛亮不斷點頭，笑嘻嘻地跟眾人一一客套。
“呃，那個不好意思，”金培宏敲了敲門，伸進來一個腦袋，小心翼翼道，“你們會開完么？”看里面人點頭，他在人群中搜尋到何穆的臉，“Stanley，抱歉又來催你，因為今天月底，部門leader想了解下2988這顆料的進展，我們好定下個月的供應商拜訪和整改計劃?！?p> “有點頭緒了，”何穆平靜地沖他點頭，“正想找你商量?！?p> 高飛亮驚愕地看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