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風細雨后楝花開放,夏日悄然而至,彼時輕風還未染上夏日的炎熱,上林苑清渠里的荇菜花開出水面,綠綠的葉子浮于水面,小黃花朵亭亭玉立于水面,是無可比擬的小家碧玉,也是做小食的絕好食材。
初寧帶著雅芙和荏兒在渠邊涼亭里閑趣,荏兒臉上的傷經過孫得力的悉心調養(yǎng)已經瘡痕平復,沒有留下半點傷痕。
荏兒樂道:“總算是可以出來好好玩了,被拘了這幾個月,我都快無趣死了。”
雅芙欣慰道:“就是拘得好,現(xiàn)下終于是好了,否則我這心里始終是放不下?!?p> 初寧摸著荏兒白嫩的臉頰,“倒是比以前更好了?!?p> 雅芙笑道:“是呢,要是大王見了你肯定喜歡?!?p> 荏兒紅了臉,羞道:“姐姐你別打趣我?!?p> 初寧看著雅芙輕笑道:“這會子你知道說笑了?能別在大王面前這么扭捏,大王一定也更喜歡你?!?p> 雅芙郁郁失色,垂下臉赧然道:“大王總是凜若冰霜,我不敢與他說笑?!?p> 初寧含笑:“你是不敢還是不愿呢?”
荏兒也疑惑:“大王哪里總是嚴肅呢?我看大王也是常常和王后玩笑的?!?p> 一語間不由有些尷尬,初寧拉過雅芙的手,柔聲寬慰道:“你就是太過文靜內斂,秉性倔強心里又擰,其實大王也想同你們如平常般說話的,只要你不端著,肯放開些花點心思,大王自然也愿意與你說笑。”
荏兒笑容甜凈:“是啊,難不成大王還會吃了我們嗎?”
雅芙聞言含笑道:“看來是得跟你好好學學?!?p> 宮人們摘了鮮嫩的荇菜花,初寧吩咐折了最好的花瓣做了荇菜綠豆粥,午后讓荏兒送往章臺殿。
初寧在承元殿翻看大王去后宮的記檔,除卻大部分在承元殿的日子,依次便是王良人和魏長使面恩多些,其次是黃良人、靳七子。
初寧道:“王媛和大王相識已久,自是說得上話,魏長使也是個機靈活潑的,又善歌舞,大王也愿找她取樂。至于雅芙,她雖然沉穩(wěn)識禮,但其實心氣孤標傲世,不愿刻意奉承大王,在他面前總是小心翼翼的,大王難免也覺得無趣。云容一向順其自然,整顆心都在扶蘇那里,不想也不愿多管旁的?!?p> 白萼道:“現(xiàn)在王良人和魏長使平分秋色,誰也獨大不了倒也好,只是她們到底都是外頭的人,荏姑娘若能得大王歡心自然更添一籌。”
是夜,嬴政會了初寧的意,封荏兒為七子。荏兒不愿另外擇宮居住,初寧原也想允了她,但白萼勸道,一是不合禮制,二是主掌之人最要緊的是周全,一碗水得端平,待人不平必生怨懟。
初寧忖度著便讓荏兒住進景怡殿附近的蘅風殿,讓她與雅芙作伴,經過一番說理,荏兒也答應了。荏兒本只是閑不住,現(xiàn)下與雅芙相隨作陪,兩人不是賞花弄蝶,便是放鳶投壺等玩樂,一靜一動倒也讓上林苑熱鬧起來。
盛夏里,各處很快便開遍了各色鮮花,尤其是上林苑里最為姹紫嫣紅。沒了暗地里的算計,韓美人的身體也日漸好起來,夏花正絢爛,她也愿意出門走走,一日夏雨剛收尾,正是涼爽,便帶了心愛的竹笛,在上林苑選了處綠樹成蔭的納涼地吹笛派遣遐思。
雨后清新,荏兒和雅芙也往上林苑尋飛虹,但聽不遠處笛韻悠揚,綺疊縈散,心中動容,便改尋笛聲了。她倆繞過玲瓏假山,穿過雜英曲徑,終于樹杪掩映處在尋得笛聲所在。
兩人遂向韓美人行禮,雅芙道:“美人容光煥發(fā)應是平復如故了,恭喜美人勿藥有喜?!?p> 韓美人頷首,“王后總是關心著我的病,醫(yī)官也就格外用心,所以就好得快了?!?p> 荏兒笑道:“多虧美人婉轉的笛聲,我們才能尋到這個涼爽的好去處。美人的笛聲真好聽,讓我想起了我長姐的笛聲。我來秦國時,長姐把她的玉笛送我,只是我一直都不得要領,吹奏不好,不知美人可愿賜教?”
“宮中自有技藝高超的樂師,七子若看得上我的技藝,我就教教你罷?!表n美人撫摸著竹笛,含笑道:“玉笛音色柔和委婉,但我更喜歡竹笛的清脆靈敏,怡人心脾。”
荏兒道:“可否借美人竹笛一觀?!?p> 韓美人把竹笛遞給荏兒,“我氣淺,所以用的紫竹薄笛?!?p> 正說著,身后傳來一聲嬌音嫩語,“好生熱鬧啊,笑語聽著是比賞花有趣呢?!北娙寺劼暬厥祝俏洪L使沿花間小徑來了,她欠身行禮道:“美人身子大好,總算不再辜負這一園子的花了?!庇忠娷髢喊淹嬷竦?,便道:“羋七子會這些,不若再響一曲,讓我等欣賞欣賞?”
荏兒搖頭道:“我不會呢,正想拜韓美人為師學一學。”
魏長使走到她身邊,“那改日學好了,可不能藏著掖著只給大王聽,也要讓我們聽一聽才好。”
荏兒笑道:“這是自然?!?p> 雅芙見魏長使身后只跟著幾個自己宮里的人,便問:“往日里姐姐都是和王良人一起散心的,怎么今日只姐姐一個人?”
魏長使嘆道:“良人現(xiàn)在是大王跟前的紅人,哪里還有空和我們散心呢?”說著,她自嘲地笑了笑,“原是我自己沒本事,也怨不得旁人能討得大王歡心。”
花叢樹林后,初寧笑道:“魏長使的嘴真是名不虛傳,王良人你說呢?”
王媛道:“一開始我也不喜歡她這快嘴,但相處久了發(fā)現(xiàn)她就是個直腸子刀子嘴,實則也沒甚壞心思。”
“這快嘴呢有時討人嫌,有時聽著也樂呵。”初寧道:“人多了難免有些隔閡,但只要自己心靜眼明,旁的多管也累得慌。”
“王后所言甚是,得理不饒人,苦的也是自個,這日子嘛也得有說有笑才有滋味。”
初寧頷首,“走,我們也去瞧瞧?!?p> 兩人穿過花間小徑,眾人立刻行禮參拜,“拜見王后?!?p> 初寧道:“原以為只有魏長使一個人在這里自怨自艾,沒想到這里頭藏了這么多人,這原是我小時候玩耍的寶地,竟也被你們發(fā)現(xiàn)了?!?p> 魏長使垂首道:“臣妾說的也是實話?!?p> 初寧笑道:“你把你這撒嬌功夫用到大王面前,也用不著抱怨別人了。”
魏長使紅了臉,嬌嗔一聲:“哪有?!”
荏兒笑道:“看來我要學的還多著呢?!币粫r間逗笑了眾人,初寧便和王媛散步走了,留下她們繼續(xù)吵笑。
又一日,初寧和云容領著扶蘇于獸苑山上看過小鹿兒,逛回上林苑,路過蘅風殿,便聽見里面笛音裊裊,初寧道:“荏兒竟也學得有模有樣了,我們也去湊個雅興?!?p> 隨從即刻去傳話,里頭的人馬上放下手中的事來迎接。初寧讓都免禮去做各自的事,只見韓美人正教荏兒吹笛,雅芙在一旁架著小爐子煮梅,她道:“王后喜愛梅子,正煮了準備給王后送去?!?p> 初寧笑道:“你有心了,看來我正是來得巧呢?!?p> 扶蘇見了荏兒手中的玉笛十分好奇,便也嚷著要學,荏兒便抱了她在懷中,手把手教吹笛。
云容道:“妹妹你別由著他,小心他把你折玉笛摔壞了。”
荏兒笑道:“無妨,有我在摔不了,摔了也不怕,讓王后再給我們公子送一個來。”
“我可不管啊?!背鯇幭訔壍溃骸熬湍隳前牍匏墓Ψ?,你還是別教了。”
韓美人道:“王后可不能小看了荏兒,她是青取之于藍而青于藍,現(xiàn)在也可出師了呢。”
云容道:“剛才的笛聲是誰的?我聽著就很好呢?!?p> 荏兒得意道:“當然是我的。”
如此,四人談笑風生至晚方歸。
翌日黃昏,初寧邀了韓美人同去賞蓮,韓美人自然是早早地在湖邊廊亭里等著,不料來的卻是王后和大王。她自來秦國還未見過嬴政,從前只是聽說秦王雖相貌堂堂卻不喜言笑,凜若冰霜,但今日見他看王后的眼神卻是格外溫柔,兩人從夕陽下走來,言笑晏晏真是天作之合。
韓美人一時看呆了,幸得琴迎提醒,才回過神來行禮。
初寧道:“韓美人免禮。讓你久等了吧,適才路上遇見了大王,便讓他也來散散心?!?p> 韓美人抬眼,對上嬴政冷峻犀利的目光,才領悟傳言之真,但一琢磨,便覺秦王不過儼乎其然,于是含笑道:“臣妾早來于此,被荷香沉醉,倒忘卻了時候?!?p> “荷花是美,蓮子更好,黃昏的風清爽,今日約你來,是陪我一起采蓮蓬下棋?!背鯇幷f罷跟著嬴政步入廊亭,宮人們立即鋪設座位,擺好桌案棋盤和吃食。初寧和嬴政坐一側,韓美人坐一側。幾名內侍下湖去采蓮蓬,岸上的人則迎晚風會棋。
韓美人舉棋細膩平穩(wěn)正如她的淡定睿智氣質,一番鏖戰(zhàn)后眼見韓美人技高一籌,初寧心中開始有些著急,嬴政看出她細微的神情變化,笑道:“輕子該棄就要棄,會舍才有得?!?p> 初寧恍然大悟,不由想悔棋,于是輕嘆道:“一招不慎...”
嬴政道:“今日寡人在這里,王后可不許耍賴?!?p> 初寧舉棋不定,拿著白玉棋子問道:“那大王說我這步棋該走哪里?”
嬴政握著初寧的手下了棋,立刻將韓美人的棋局拆點搜根。
韓美人含笑:“大王看盤先看險果然高明?!?p> 嬴政道:“不到收盤終是不可預知的?!?p> 這些時間里,宮人也采摘好了的蓮蓬,初寧就勢道:“這新鮮采的蓮蓬可等不得,我得回去讓她們好好收拾,韓美人精棋理,倒是能和大王認真較量一下,不如大王替我把這盤棋下完?!?p> 嬴政楞了一楞,初寧于案下拍拍他的手,他便了解初寧心意,于是又拿起了棋子。
韓夫人面色微紅,起身行禮。
出了上林苑,紫蓮問道:“王后似乎格外看重韓美人。”
初寧笑道:“她畢竟是一國公主,如今沒有母國的依靠,孤身在外也是怪可憐的。且她的病好了,早晚是要侍奉大王的?!?p> 初寧回到承元殿時,天色已經開始暗下來,初寧拿起一只蓮蓬,取出一顆蓮子,剝開外殼放進嘴里,清新苦澀,正像是心里的苦。明知等不來結果,但總有一絲僥幸像掃帚在心頭掃來掃去,讓人不得安寧,也無法安心做其他,因此入夜后,初寧早早就睡下,不知輾轉反側多久,終于入睡。豈料半夜里翻身,摸到身旁還有一人,她嚇了一跳,坐起來借著窗外輕薄的月光一看才發(fā)現(xiàn)是嬴政。
初寧狠狠推了他一把,“我是在做夢嗎?還是又睡糊涂了?”
嬴政被她推醒,瞇了瞇眼,伸手把初寧攬入懷中,“睡吧糊涂蟲?!?p> 初寧躺在嬴政溫熱的懷里,聽著他的心跳,安下心來。彼此緊擁著,那點熱也消散在這個無比靜美的夜晚里,夢鄉(xiāng)隨即而至。
晨朝上丹霞蔚,清氣怡人。嬴政端詳著認真給自己穿戴的初寧,問道:“從前你為了我能把樂馨推下水,現(xiàn)在你做這個王后,卻大度得讓我害怕。你一直把我推到別處,你的心里還有我嗎?”
初寧使勁系了系嬴政的腰帶:“多少年了?大王還記得她的名字?”
嬴政將初寧攬入懷中:“與你有關的我都記得?!?p> 初寧推開嬴政:“熱!”
“我看看有多熱。”嬴政說著將手探進初寧衣服里。
初寧慌忙躲開:“大王一大早就這樣奇奇怪怪的不正經!快穿戴好用膳去上朝吧?!?p> 嬴政捏住她的肩膀,“不,今日得說清楚!你心里還有我嗎?”
初寧呵呵笑道:“你說呢?大王昨日說的,會舍才有得。我說過我只要大王心中唯有我一人就行了。如今我為秦國王后,當母儀天下,自然要從容大度些,難不成要我把她們都推下水去?”
嬴政執(zhí)起初寧的手放在唇邊一吻,“梓童如斯,夫復何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