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明庭醒來時,天剛剛放亮。屋內(nèi)昏暗,微弱的光線透過淺綠色的床帳灑了進來,朦朦朧朧的模糊成一團。
阿續(xù)睡在他身邊,眉眼舒展,恬靜無聲,一頭烏黑的長發(fā)幾乎要鋪滿整個枕頭,與他的頭發(fā)糾纏在一起。這大約就是,老人常言的結(jié)發(fā)夫妻吧。
蕭明庭這樣想著,不由無聲笑了起來。
“你笑什么?”卻聽阿續(xù)突然出聲,睜開眼看著他,言語嬌嗔,眼神里還有些迷離。
“你醒啦?”蕭明庭移開目光:“沒什么,就是想笑?!?p> 阿續(xù)看了他一眼,紅著臉探頭看了看外邊:“天才亮呢!”又飛快地縮在被子里,露出一雙眼睛小聲問道:“你今天什么時候走?”
“這么想我走?。俊笔捗魍ナΓ骸霸邳c將臺祭祀過神靈就出發(fā)了?!闭f著又湊了過來,笑著問道:“想我走還是不想?”
阿續(xù)立馬把頭縮進被子,溫聲溫氣道:“想?!?p> “胡說八道,我不信?!笔捗魍ド焓掷卤蛔觼?,露出她的頭:“你說的話可是當真?”
“當真!”阿續(xù)一仰頭,故意氣他。
蕭明庭抬手就是一個腦瓜崩,笑著:“請你吃個炒栗子!”說著便翻身坐起來:“我起了,一會還有好多事情要做。”
正要下床,阿續(xù)卻拉住了他的袖子,順著往下,輕輕握住他的手:“其實是不想你走的,不過你也有你的事情要做,挽留也沒什么用?!闭f著也坐起來,語氣柔和:“妾身替你更衣?!?p> 兩人洗漱換好服,平安將蕭明庭的戰(zhàn)袍鎧甲拿進來,阿續(xù)接過替他穿著,雖臉頰通紅,但還是吩咐平安道:“去廚房備些早餐?!?p> “是,回柳姨娘,都準備好了?!逼桨颤c頭道。
“什么柳姨娘,叫夫人!”蕭明庭瞥他一眼,有些不快。
平安低頭沒敢接話。
“轉(zhuǎn)過去!”阿續(xù)拍拍他,蕭明庭聽話轉(zhuǎn)過身,阿續(xù)將后邊的衣領(lǐng)抹平,道:“就叫柳姨娘,總要有規(guī)矩的,讓別人聽了不像話!好了?!彼佳蹚潖潱骸叭コ燥埌伞!?p> 蕭明庭驚訝:“你呢?”
阿續(xù)笑:“我梳洗一下,等下隨太太去送你?!彼肓讼?,言語間有些委屈:“一會人多,我未必能和你說上話?!闭f著又抬手給他重系了一下披風道:“千萬小心,老夫人,太太都等著你回來?!?p> “你呢?”蕭明庭笑著追問。
“妾身亦然?!卑⒗m(xù)笑著扭過頭去,不再看他。
綠蘿進來一邊抿嘴笑,一邊偷偷打量二人。備好胭脂釵環(huán),等著阿續(xù)。阿續(xù)走過去坐下拿著玉簪把玩,綠蘿輕輕替她梳頭。
蕭明庭看著她,心中也有萬千不舍,但天空已經(jīng)放亮,離別就在眼前。他道:“好好在家,等我回來,記得給我寫信?!闭f著快步走過來,從阿續(xù)手中抽走一支玉簪,揣在懷里,豪爽笑著:“走了!”
待腳步聲再也聽不見時,阿續(xù)才緩緩地放下手中的釵環(huán),摸了摸滾燙的臉頰,一時說不清是害羞還是失落。
因為事出緊急,出征儀式一切從簡。點將臺上,武帝攜皇后落座,文武百官在臺下列隊,蕭明庭一身銀戰(zhàn)袍,紅色披風,手持銀槍站在軍隊之首,旁邊就是一身褐色長袍的蔣軼。兩位少年并肩而站,一武一文,身后是三萬精兵,個個英姿颯爽整裝待發(fā)。是時,正是朝陽蓬勃而出,整個點將臺如同鍍上一層金輝,無數(shù)將領(lǐng)的鎧甲在陽光下熠熠生輝。
司儀占卜兇吉,風卷旌旗,旌旗獵獵,鳳舞上天,為大吉也。武帝大悅,一聲令下:“祭祀神靈?!?p> 司儀高聲傳令:“殉陣!”
全體出征將士列隊,士兵屠宰牛羊獻祭祖先,又將屠宰后的牛羊在隊列左右各轉(zhuǎn)一圈。
司儀再次傳令:“釁鼓!”
定遠將軍蕭明庭親自將牲血淋在軍器上,將作戰(zhàn)使用的旗號、戰(zhàn)鼓、金鐸、兵器等都淋上一點牲血,祭祀神明。
阿續(xù)站在女眷中看著那一抹銀色的身影,心中感慨良多:那一瞬間,仿佛整個世界都在他腳下。
馮氏輕輕擦拭眼角的淚水,欣慰地笑了。
號角吹起,軍旗一揚,士兵列隊準備出發(fā)。蕭明庭翻身上馬,追風嘶鳴,撒蹄前行。他振臂高呼:“守我大梁,平定楚王!”語氣鏗鏘有力,震耳欲聾。士兵跟隨高呼:“殺!殺!殺!”三萬人齊聲回應(yīng),士氣十足。
臨別時,蕭明庭回過頭看向女眷們,似乎在找什么人,但視線只停留片刻,很快回過頭去,策馬向前行去。
長長的隊伍排隊出城,街道上百姓歡送,馮氏微微踮著腳,看那高頭大馬上的身影漸漸淹沒在人群中,才回過身來。
武帝擺駕回宮,文武百官待皇帝走后,也紛紛散去。
人群中,阿續(xù)再一次見到了寧王小世子高謙玉,他看起來沮喪頹廢,沒有一點生氣。兩人對視一眼,又很快移開視線。旁邊老寧王伸手拽他,叫他回府,卻見寧王小世子一甩手擺脫父親,恨不得避開十丈遠。
回府后,父子兩個人爆發(fā)了一場從未有過的爭吵。
“同樣是人,您為何就不許我去建功立業(yè)?為何就不許我施展抱負?父親,我不想老老實實的繼承你的爵位,這樣的人生一點意思也沒有!”高謙玉徹底崩潰了,今天蕭明庭少年得意的模樣真的刺痛了他的眼睛,他多希望那個在馬上振臂高呼的那個人是他!他也可以離開父母的庇護,闖出自己的天地。
老寧王一邊咳嗽一邊氣道:“你不懂,你不懂!我是為你好?。 ?p> “為我好?”寧王小世子眼眶微紅:“全金陵城,只有我什么也沒有,我什么本事也沒有,這叫為我好?”
老寧王搖搖頭,咳嗽更加厲害了:“你什么也沒有,才能擁有別人沒有的啊,你知道嗎?”
這時候年輕的高謙玉并不能理解父親的良苦用心,等很多年后,當他成為寧王擁有他年輕時渴望的一切時,每到深夜因為手中的權(quán)利不敢入眠時,面對虎視眈眈的朝臣、疑心日益增加的帝王時,他才明白父親說過的話。
不過現(xiàn)在,年輕的小世子嫉妒別人的榮耀,渴望證明自己的實力,他的內(nèi)心陷入無限的痛苦中。
看著兒子怒氣沖沖出門的背影,老寧王慢慢平復(fù)著自己的咳嗽,悠悠一聲輕嘆:“謙玉??!”
醉芳居鶯鶯燕燕,歌姬見他來,都立馬圍過來:“小世子今日來了啊!真是許久未見,更加想念了呢!”
高謙玉面上笑著,看起來放蕩不羈,內(nèi)心卻冷笑一聲:“反正是個不成器了,我就不成器給你們看!”
宿柳眠花,寧王小世子從此浪跡歌舞場,宿醉街頭,滿金陵城都有他的風流軼事。
街角一輛馬車停下,玫紅色的簾子掀開一角,一個十六七歲的女孩探出頭來看著在街頭晃蕩的寧王小世子,不由瞪圓了杏眼:“原來就是這個敗家子!真不知爹娘怎么想的,我才不要嫁他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