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去冬來,轉(zhuǎn)眼年關(guān)已過了,又是一年。
雖說二月已經(jīng)快開春了,誰料一夜飛雪,屋檐枝杈上都落了厚厚的一層,院內(nèi)白茫茫的一片,唯有廊下掛著的一排紅燈籠,顯眼奪目。
綠蘿掀起簾子,道:“姨娘,怎么開春了還下雪?今年有些反常了!”
阿續(xù)放下手中的針線,道:“多穿些衣裳,天要下雪,我也沒辦法。”
綠蘿努嘴,在一旁看的秋雁低低笑著。
“綠蘿姐姐還是穿的厚些,雖說開春,天還是冷著呢!”秋雁勸道。
阿續(xù)不見紅林紅玉,平日里她們總喜歡在廊下講話,嘰嘰喳喳的,一時聽不見,還有些不適應(yīng),不由問道:“紅玉她們呢?”
秋雁看一眼綠蘿,才道:“過幾天將軍要娶妻了,她們幾個都被文雪姑娘叫過去打掃新房了。”
“又是那個文雪,這小半年沒少給我們使絆子,天天叉著腰罵人,把自己當個正經(jīng)小姐似的,瞧她那輕狂樣!”白荷啐一口,上前加炭,道:“紅玉紅林也是,說了多少次不許搭理文雪那個小蹄子,就是不聽!”
阿續(xù)看白荷一副嫉惡如仇的樣子,噗嗤一笑:“隨她去吧,不用動氣?!?p> 秋雁看一眼白荷,無奈道:“姨娘不知道,白荷和那個文雪,結(jié)下的梁子大了!一提就咬牙切齒的。”
綠蘿卻拉著阿續(xù)道:“姨娘,將軍要娶新媳婦了。那……”
阿續(xù)站起來,看著窗外的白雪,天空掠過的飛鳥,輕輕的飄下一句話:“天要下雪,他要娶妻,我能怎么辦?”
綠蘿無言,輕輕一聲嘆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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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色如水。
阿續(xù)躺在床上,對著無盡的深夜發(fā)呆,明天,他就要娶妻子了。
白頭到老,齊眉案舉,結(jié)發(fā)夫妻,無數(shù)祝福的詞語都是說給他們聽的,與她無關(guān),阿續(xù)將頭埋進褥子里,長長的出了一口氣。
這幾天蕭明庭很少過來,據(jù)說事物繁忙,每天都睡在書房,兩個人之間有一些尷尬,卻誰也不愿意提起,就算是阿續(xù)再看的通透,終究是難過心里這個坎,有的時候,明白道理是一回事,做到又是一回事。
門吱呀一聲打開了,刻意放輕的腳步聲在夜里還是聽的那么清楚,阿續(xù)沒有動,假裝自己睡著了。
來人帶著她熟悉的味道,帶著夜里的涼意,凜冽的酒香,輕輕坐在床邊,衣服摩挲發(fā)出沙沙的聲音。
蕭明庭伸手摸了摸她的頭,動作輕緩,無限愛憐。
這一刻,阿續(xù)突然就流淚了,悄無聲息地流淚,沒有發(fā)出一點聲響,就好像她睡著了一樣。
后來,蕭明庭就出去了,輕輕地關(guān)上了門,輕柔的仿佛是阿續(xù)的一場幻覺,除了被褥間的一片濡濕,什么也沒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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喇叭嗩吶吹起來的時候,阿續(xù)正坐在桌前抄寫佛經(jīng)。
“眾生皆煩惱,煩惱皆苦。煩惱皆不生不滅,不垢不凈,不增不減。”
蕭明庭高頭大馬迎謝家花轎,花轎轉(zhuǎn)過街角出現(xiàn)在眾人面前,鞭炮齊鳴,嗩吶歡喜。
“有形者,生于無形,無能生有,有歸于無。是以,凡所有所相,皆是虛妄,若能見諸相非相,當知虛非真虛?!?p> 蕭明庭持箭射轎,扶著新婦跨過火盆,周圍人高聲祝福。
“有生之氣,有形之狀,盡是幻也,造物之所始,陰陽之所變者,謂之生,謂之死,窮數(shù)達變,因形移易者,謂之化,謂之幻?!?p> 蕭明庭攜新婦拜堂,一拜天地,二拜高堂,夫妻對拜。
“了悟有無,參透虛實,自然遨游田地宇宙,無所阻礙。是謂大幻之道也?!卑⒗m(xù)越寫越煩躁,字跡潦草,終于下不下去了,她用力將筆一扔,墨汁噴濺了一墻。
阿續(xù)站起來,只盯著墨跡發(fā)呆,卻是一言不發(fā)。
綠蘿看在眼里,給白荷使個眼色,白荷硬著頭皮上前道:“姨娘昨天說要教我調(diào)香,我這備好了東西,姨娘……”白荷看著失神落魄的阿續(xù),心中一酸,實在是說不下去,聲音越來越小,最后也沉默了。
一室死寂。
卻聽院子里有人道:“快把這些收拾好了,亂糟糟的像什么樣子!一會新夫人萬一看到了不高興怎么辦?”
白荷一聽,啐一口:“又是文雪那個小蹄子!”說著便走到院子里,看是什么情況。
卻見院中小廝有些為難:“文雪姑娘,這……這是柳姨娘平日里養(yǎng)的花?!?p> 文雪抬起手指著小廝罵道:“你也是個糊涂人不成?柳姨娘要緊還是新夫人要緊?今是什么日子?擺這些殘花是來扎客人的眼嗎?殘花敗柳上又不得臺面,這些還要我教你不成!”
屋里的綠蘿再也聽不下去了,當下沖出去:“你這個小蹄子!指桑罵槐罵給誰聽呢!”
文雪絲毫不畏懼:“誰心虛我罵誰!”
綠蘿氣極,什么殘花敗柳,不就是再含沙射影的說阿續(xù)么?當下破口大罵:“你看我不撕了你的嘴!你這個眼里沒人的下流坯子!有點勢頭就張狂,興的你不知道自己是誰!我們院子里的事也輪得到你來指指點點?沒點規(guī)矩,這么些天我們都忍你了,你倒是得寸進尺可把自己當成個人物了!”綠蘿上去噼里啪啦一頓罵,氣勢洶洶。
唬的白荷都怔住了,不想綠蘿這么潑辣。
“你們才不要臉,仗著會哄男人,狐媚子!”文雪氣不過,今日仗著蕭明庭成親,從此有了正房太太給她做主,終于把這么多天的怨氣發(fā)泄出來,才剛說完,綠蘿上去揪著她的頭發(fā)就是一頓扇。
文雪一個小丫鬟,哪里打的過像綠蘿這樣從小生活在花滿樓的女人,被打了好幾個耳光后,才捂著臉哭著說:“我告訴太太去!你們欺負人!”說著便要跑,綠蘿和白荷手疾眼快抓住她,又準備一頓教訓。
“慢著?!卑⒗m(xù)突然走出來,喝住了。
阿續(xù)幾步走過去,上下打量著文雪,冷笑道:“你想去告訴太太?”
文雪一橫脖子:“你管我?”
接下來的一幕卻讓秋雁和白荷驚呆了,一向溫婉隨和的柳姨娘抬手就是一個耳光打向文雪,打的是脆生生的,聽著都疼。
“你不要以為你的那點小心思我看不出來,無非是你也想爬床沒成功罷了,倒怨在我頭上!可真是有臉!”阿續(xù)氣勢洶洶,不屑一笑:“不要讓我再聽見你說我一句,我如何跟你沒有半點關(guān)系,你也沒有什么資格指責我,今日將軍大婚,我且放過你。再有下次,我有的是法子收拾你,不信你就試試看?!?p> 阿續(xù)示意白荷和綠蘿放開文雪,文雪已經(jīng)嚇得不會說話,平日里看柳姨娘溫溫和和的,她還以為是個好性子,沒想到還有這么潑辣的一面。
阿續(xù)又看文雪一眼:“今日的事情要是傳出去,打擾了將軍大婚,我都找你算賬!”
蕭明庭娶妻,盡管妻子不是她,她也不想他這輩子唯一一次婚禮有什么不如意的地方。
想到這里,阿續(xù)又慢慢地走回房間,背影落寞,白荷和秋雁都有些疑惑了:這個溫婉單薄的女子,真的是剛剛氣勢洶洶兇悍的女子嗎?
只有綠蘿一副見怪不怪的樣子,對著文雪道:“還不快走?”
文雪瞪著眾人,灰溜溜地跑了。
秋雁咋舌:“綠蘿,剛剛姨娘她……”
綠蘿沒有直接回答,而是答非所問,淡淡地說:“當你們想體面的活下去時,就明白了?!?p> 秋雁和白荷面面相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