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宅大院名門望府里的女人,表面上看起來都十分的相似,她們身披綾羅綢緞,步履輕盈,養(yǎng)尊處優(yōu),從來不需要為茶米油鹽這些瑣碎的事情煩心。但是私下里卻都有著各自難以對外人說的酸楚。
比如眼前的這位秦氏,在外人看來是個有福氣的女人,可是關起門來的不幸,又有誰能看到?
“柳姨娘,我……我想知道,像花滿樓那樣的地方,究竟有什么魅力能留住男人?”秦氏說這些話時,有些心虛,不敢看阿續(xù)的眼睛。說完才覺得后悔忙補充道:“我沒有別的意思,你不要多想,若是為難,就不必說了?!?p> “沒什么為難的地方?!卑⒗m(xù)開始洗杯子泡茶:“其實,只是感覺不同罷了。未必是因為容貌,只是因為自在。”
“自在?”
“對,千金難買我愿意?!卑⒗m(xù)頗有些感觸:“自己選的東西。哪怕是再不堪也心甘情愿,而別人硬塞過來的,哪怕再好也不情愿。大約就是這個道理,至于其他的,還真的沒有什么值得一提的。”
秦氏仔細回味一番,也漸漸明白了其中的道理,她低頭看著衣服上繁瑣的花紋,聲音里有些哀婉:“可是,已經(jīng)是硬塞過來的,又該如何?”
“既來之,則安之。夫人不必過于擔憂。你若是這般緊張小心翼翼,又怎么能讓他自在舒服呢?”阿續(xù)提點一句:“二夫人,有的時候你不太在意,效果反而會更好些?!?p> 待秦氏離開,阿續(xù)默默煮茶,滿院子茶香肆意,沁人心脾。
“柳姨娘。”
身后突然有人喚她,出乎意外的竟然是蕭明軻。他敲了敲院門,眉目疏朗:“難道姨娘就是這樣入了我們蕭府么?”
阿續(xù)一怔,原來自己和秦氏的對話都被他聽去了。于是站起身來坦然一笑:“大少爺這么說,有些太看得起我了。”
蕭明軻笑著搖搖頭,幾步走進來:“如今說這些也沒有什么用了。只是老二和秦氏有些事情是你不知道的,有的時候,欲擒故縱這個法子不是適合每個人,不是每個人都是明庭。”
蕭明軻幾句點明阿續(xù)的小心思,一針見血,阿續(xù)有些羞愧,窘迫低頭:“是我多嘴了?!?p> “無妨?!笔捗鬏V站定,微微皺著眉頭,道:“有些話我想叮囑你幾句?!?p> “大少爺請講。”
“你們鄭家的事情,我也知道一些。如今你兄長鄭衍入朝為官,為正五品通政司參議?!彼月砸煌nD:“其實這沒什么問題,只是,提攜他的是劉鈺之。朝堂上的事情你可能不太清楚,當年劉鈺之奉命督造巡游船只,勞民傷財,百姓苦不堪言。我父親和眾多大臣集體上奏進諫,惹了圣上不悅才罷職審查,查他的就是劉鈺之?!?p> “大少爺是想說,劉鈺之是蕭家的政敵?”阿續(xù)聽明白了他的言外之意,問道。
“敵算不上,只是政治觀念不同罷了?!笔捗鬏V道:“如今你哥哥追隨劉鈺之,我怕有一天會和我們站在對立面上,到時候你會為難。”他猶豫一下,像是思考什么,幾番欲言又止,最后才說:“其實朝堂中能有人提攜固然是好事,只是不是什么人提攜都是好的。我們不能武斷說劉鈺之不好,也不好出面勸你哥哥。我只是擔心他這么多年受了委屈,太急于翻身了?!?p> “嗯,我理解您的意思了。”阿續(xù)明白了蕭明軻想要表達的意思,點點頭:“我會找機會勸勸他的?!?p> “柳姨娘,朝堂之中,立場不同,說話看事也不同。誰是誰非不能由我們說了算,我也只是擔心明年明庭復職后,會兩邊為難?!笔捗鬏V解釋道,雖說這一年停職在府中守孝,可是身在金陵,又怎么能不知道這些事情呢?
阿續(xù)點頭:“您的苦心,我能明白,你放心吧,我會和哥哥提一提,只是立場是個人選的,我會尊重他的選擇?!?p> 兩人正說著話,聽見院門外有人嘰嘰喳喳說笑不停,紅玉紅林兩個人領回來夏季的衣裳布匹,正嬉笑打鬧往回走。
剛踏進院門,紅玉瞧見蕭明軻和阿續(xù)兩個人在院子里說話,先是一愣,隨即拉著紅林跑過來行禮。
蕭明軻看她二人一眼,擺了擺手“起來吧!”又看向阿續(xù):“你好好考慮考慮,我也尊重你的想法?!闭f罷轉身離開。
待他走遠后,紅玉才好奇問道:“大少爺怎么來了?”
阿續(xù)道:“收拾了東西回去吧。”說著回房坐在床邊發(fā)呆,上次見到哥哥的場景又浮現(xiàn)在腦海中。
還是晚上和蕭明庭商量一下再做決定吧。
阿續(xù)這樣想著,喚來綠蘿,叮囑廚房做幾樣蕭明庭平日里喜歡吃的小菜。
漸漸黃昏,整個小院子寂寂無聲。蕭明庭一直沒來,只有無數(shù)花瓣,悄悄落在地上。還真是應了那一句詩。
寂寞空庭春欲晚,梨花滿地不開門。
待天色全黑下去,綠蘿拿進燭火,小廝平安才跑來,告知她們蕭明庭今天歇在謝錦妍那里了。
阿續(xù)自嘲一笑。盯著桌子上的菜看了片刻,道:“撤下去吧。”
“姨娘,你還沒吃飯呢,要不我去給您熱熱菜?”秋雁有些擔憂,多問了一句。
“不必了,撤了吧?!卑⒗m(xù)沒了吃飯的心思,走到書桌前,隨意打開抽屜翻看,卻找到了那年他去饒州時給她寫的十幾封書信。
她輕輕摩挲了一下,仿佛是懷舊一般,打開看了起來。
當年給她寫信的那個人,帶她走出花滿樓的那個人,如今是別人的丈夫,別人的父親。有些情感縱然誠懇,縱然再忠貞,只是隨著時間的流逝,終究還是有一些東西悄悄改變了。
這些原本打算和蕭明庭說的話還沒有說出口,鄭衍就來了。
“你說什么?”蕭明庭整個人都怔住了,鄭衍怎么會開這樣的口?
“我要接我妹妹回家?!编嵮苷Z氣堅定,不容商量:“當年的事情都過去了,如今我也有了官職有了府邸,不應該再讓妹妹受委屈了。”
“你……她如今已經(jīng)嫁給我了,你要接她回去?”蕭明庭板著臉,看起來嚴肅穩(wěn)重,可他微微顫抖的聲音暴露了他內(nèi)心的驚訝和惶恐。
“嫁?我想蕭三少爺不該這么說吧。你如今妻兒在旁,一家人在一起,而我妹妹她什么也沒有。”鄭衍輕輕地敲了敲桌子,干脆利索:“如果你真的在乎我妹妹,就該讓她和我走。”
“不行,她如今是我的妾室,我不會讓她離開蕭府。”蕭明庭扭過頭去,態(tài)度一樣堅決。
“你是想讓姝韻做一個永遠上不了飯桌進不了族譜的妾,還是讓她做一個有兄長庇護的大小姐?”鄭衍語氣平淡,卻擲地有聲:“你不妨想想再回答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