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靈如墜冰窟,只覺得渾身被莫名的寒氣籠罩著,她看看一屋子的男男女女,這時候大家全都滿面愁苦地沉默著。
她上前抓住微胖大臉的手,兩腿微顫,啞著嗓子繼續(xù)追問:“姐…大姐…這是…什么…地方?”
微胖大臉被何靈抓痛了,收回眼神,把目光聚集在何靈身上,幽幽地說:“妹子,我們大家都是一樣的倒霉蛋啊?!?p> 何靈的心繼續(xù)往冰窟中沉下去,沉下去,她張了張嘴,想要尖叫、想要喊叫些什么發(fā)泄出來,卻什么聲音也發(fā)不出。
微胖大臉皺著一張苦臉:“妹子,想哭就哭吧。都說人啊,是數(shù)著日子過活,到了這里,連日子也不知道怎么數(shù)。能哭出來,也是好事。”
何靈張了張嘴,嗓子啞得發(fā)不出一個字。
微胖大臉看何靈臉色慘白,拉過她坐在身邊,轉(zhuǎn)頭一圈示意:“妹子,這里所有的人,大家都一樣。都是遇到各種怪事,然后莫名其妙的就到了這里。這里不缺人,也沒有誰能長長久久一直在這里待著。”
稍微提高點聲音:“我說大家也別苦著一張臉了,咱們苦臉的日子還長呢”,想想又低聲說了一句,“也難說,說不定苦臉的日子也不長,看各人的命吧“,又提高聲音,”能在這里等著,總還是有點希望的。”
拍了拍失魂落魄的何靈,擠出微笑:“妹子,既然來了,也該互相認識認識,即使沒辦法相互照應,說不定以后咱們中間誰能回去,帶個話什么的,也不枉咱們都在這里相聚一場了。要是回不去了,咱們這些人就是陪伴彼此最后一程的人了,怎么著也得開開心心的啊?!?p> 伸出手指,把何靈眼角的淚抹去,接著說,“其實吧,我們也都說不清楚這里到底是哪里,只是大家都在傳以前聽來的故事,我也只能把我們聽來的故事告訴你。
據(jù)說,來這里的人,都在原來的現(xiàn)實世界里失了魂魄,就好像靈魂出竅一樣。所以我們在原來的世界里看到的最后影像也是真實發(fā)生的,我們看到的那個一模一樣的自己是我們的肉身。這里的每一個人——我們都覺得自己還是人——雖然來的方式不一樣,但是都可以確定自己沒有死,所以你放心這里不是地獄第幾層?!?p> 這時一桌四個年輕女子中一個臉色慘白、穿病號服的插話了:“我們確實沒有死,只是我們跟死也差不多了,或許我們隨時都可能死掉?!?p> 大家臉色又暗沉了幾分。
病號服也不管大家情緒低落,繼續(xù)說道:“你們都沒有清楚地看到整個過程,我看到了。我跟你們都不一樣,我來的地方是醫(yī)院。其實我已經(jīng)病了很久,我也知道自己不過是在熬日子,哪里有那么多奇跡發(fā)生。那天晚上,我的病情突然惡化,醫(yī)生正組織搶救,后來我就看到我自己躺在手術臺上了。
那時候我想,可能這次真的熬不過去了,所以靈魂出竅了吧。我看著醫(yī)生護士把我轉(zhuǎn)進了重癥監(jiān)護室,我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時候能醒過來,或者什么時候就真的斷氣了。我等啊等,總不見自己醒過來,也不見自己斷氣死掉。我既希望自己斷氣死掉,讓我爸媽干干脆脆解脫算了;又希望自己不要死掉,就我一個,我要真死了我爸媽可怎么活啊。
我也不知道該去哪兒,我就在醫(yī)院里來來回回地走。可是,他們所有人都看不見我。我爸媽看不見我,醫(yī)生護士看不見我,其他病人家屬也看不見我。
我以為我會一直在醫(yī)院里游蕩,一直到我死掉。到第三天,我已經(jīng)覺得自己精神恍惚,好像一陣風就能把我吹散一樣?!?p> 說到這里,病號服嘆了口氣,皺了皺眉,“那時候我還能知道時間,能知道時間多好啊,哪兒像現(xiàn)在?!?p> 何靈聽到這里,環(huán)顧四周,發(fā)現(xiàn)這里確實沒有任何能識別時間的裝飾。
埋怨了一句后,病號服繼續(xù)說道:“恍惚間,我聽到醫(yī)生在跟我爸媽宣布我的治療結(jié)果,說我已經(jīng)腦死亡,沒有再搶救的必要了,再待在重癥監(jiān)護室也沒有意義了。我媽當場就哭暈了。
可是,我爸媽還是沒有放棄我,他們堅持不撤儀器。唉,他們真傻,反正我是救不回來了的,還不如省下錢給自己養(yǎng)老。人留不住,錢留住了也好啊。拼到最后,不過是人財兩空?!?p> 說到人財兩空,病號服抹了抹眼淚,帶著哭腔,鼻音重了,“然后我看到我隔壁床的馬大爺也靈魂出竅了,我想著也好,正好大家一起走,有個熟人也沒那么害怕。我跟馬大爺打招呼,那馬大爺直愣愣地看著醫(yī)生又搶救,也沒搭理我。馬大爺那些兒孫啊,平時也不怎么來看馬大爺,那時候哭得可兇了,那兒媳婦哭得一把鼻涕一把淚、呼天搶地的,整個樓層都能聽到她的嚎叫聲。
后來,醫(yī)生宣布了馬大爺?shù)乃劳鰰r間,撤了儀器?!?p> 何靈本來低著頭聽故事,猛地抬頭轉(zhuǎn)向看她。
病號服不高興了,“你看我也沒用,好像我說謊似的。馬大爺跟我不一樣,他真的是壽終正寢的,比我這種年紀輕輕英年早逝的幸福多了?!?p> 說完瞪了何靈一眼,何靈不好接話解釋,低下頭假裝沒看到。
病號服輕輕地對何靈“哼”了一聲,“我覺得馬大爺應該還是挺開心的,他一直看著哭成一片的兒孫們,很慈祥的樣子,就這么站在邊上看了得有半個小時。不過后來我也知道馬大爺跟我們不一樣了。
我一直站在馬大爺邊上,馬大爺根本不搭理我,像沒看到我這個魂似的。后來我想啊想,他可能是真沒看到。
然后來了兩個年輕人,西裝革履精神抖擻的,一個白西裝一個黑西裝,白西裝長得真帥啊,就是表情臭臭的?!?p> 何靈又一個猛抬頭,目光炯炯地看向病號服。
病號服又不高興了,“你干嘛老用這種眼神看我?怎么洪哥說話的時候你不這么看他,英姐說話的時候你也不這么看她?你就覺得我編故事說瞎話啊?”
微胖大臉的英姐趕緊接話,“小雅你身體本來就不好,干嘛動這么大氣?這妹子新來的,可能你說的事對她來說有點奇怪了,多看你兩眼。反正你也長得挺好看的,看看也沒關系啊?!?p> 何靈有點不好意思了,囁嚅著:“你說的這穿西裝的兩個人,我在外面遇到了。就跟剛才說的那個靚靚姑娘打架呢?!?p> 洪哥、英姐和小雅聽了,愣住了。
再看看其他人表情,也都呆了,眼中似無措似惋惜似驚恐。
過了一會兒,小雅接著說:“這兩個年輕人來了以后,等了一會兒才開口。黑西裝說了聲‘馬大爺,您的時辰到了,我們專程來接您的。’
馬大爺就跟認識他們一樣,把兒孫們又一個一個仔細看了一遍,微笑著跟他們走了。那倆年輕人來的時候沒嚇著我,我就顧著看馬大爺去了,也不知道他們怎么來的,什么時候來的。走的時候把我嚇一跳,三個人一下就不見了。而且醫(yī)院里那么多人,沒有任何一個人看到他們走。后來我想,可能就跟看不見馬大爺一樣,也看不見這兩個年輕人。
不過,我也不知道他們倆為什么看不見我?!?p> 聽到這里,何靈知道,為什么剛才他們聽到靚靚的消息時,都情緒低落了。
而且?guī)缀蹩梢酝贫ǔ瞿莾蓚€年輕人的身份了,雖然這個推斷跟何靈那么多年接受的教育完全相悖。
小雅也不管大家聽不聽,繼續(xù)說,“等馬大爺他們走了以后,我想最后我的結(jié)局可能是魂飛魄散了吧。任何人都看不見我,我什么都做不了,只能在這層樓守著我自己游蕩??赡苡问幍阶詈?,我就這么消失了吧。
結(jié)果,在我意識已經(jīng)恍惚不清的時候,我看到一個暖洋洋的光圈在我面前投射下來。我知道,大概又是什么人來接我走了吧。雖然我跟馬大爺走的不是同一條路,但總算有人來接我了,我已經(jīng)沒有精力游蕩了,這大概就是我的最后歸路吧。我感覺光圈里有一股力量吸引著我、指引著我,我不由自主地跟著光圈走了過來,然后就到了這里。
然后就看到了這一屋子的人,哦,不對,這一屋子的魂。
說來也奇怪,本來我都覺得自己要煙消云散或者魂飛魄散了的,到了這里,喝了杏花姑娘的那杯茶,我覺得自己像是活過來了一樣,看我現(xiàn)在都有精力生氣了。也不知道那杯茶里都有些什么靈丹妙藥,可惜每個人就得那么一杯,再無第二杯?!?p> 聽到這里,何靈明白了,大家看向自己的那些羨慕、期望、甚至是貪婪的眼神,不是因為自己穿得周正像個美人,而是當時手中端著的那杯茶。
這么說起來,那杯茶確實喝得太急了一點啊。
可是,還是沒說清楚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啊?
而且看大家的樣子,很有可能每個人都把自己的故事先說一遍。
何靈硬著頭皮,又把話題硬拉回來,“那個,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呢?”
英姐若有所思地接過話頭,喃喃低語:“其實我們也不是很清楚這里確切是什么地方,但是我們都是失了肉身的魂魄,都是被一條暖洋洋明亮的路引到這里的。我覺得以前我們聽的有些傳說異事都是真實存在的,比如我們遇到的事,我們沒辦法解釋清楚。
可是,我們又真真實實的存在著。
聽說這間茶館的主人是個神仙,不然怎么有能力把我們這群魂聚到這里?那杯茶可能就是傳說中的還魂湯,所以特別滋養(yǎng)我們。反正我們只要不離開這間茶館,我們就沒事。
只是,有時候真的待得心慌啊,這里時間太長了。只剩下了魂魄,沒有了身體,不需要休息,就這么一直等著、等著,也不知道什么時候會忽然消失。消失了是回到身體里呢,還是真的死掉。你看靚靚,本來以為她從這里消失了是運氣好,終于醒了,回到身體里了。大家都還等著她給我們的親人傳遞消息呢,哪里知道恰恰相反啊?!?p> 這番話聽得何靈莫名其妙,而且也沒解釋清楚啊。
一直沉默不語的蠟黃臉黑框眼鏡開口了:“聽說這間茶館是位神仙建的,這位神仙真是悲天憫人大慈大悲啊。這間茶館是用神力庇護著的,我們才能在這里安心等待。等,還有一線機會回去。不等,可能連這一線可能都沒了。
聽說孫老頭來得最早,肯定知道的東西最全。如果他能清醒一點,就能告訴我們更多的事了。聽說他一直在等什么人,等的時間實在太長了,很多事都忘了。也許他等到的那個人來了,我們就什么都知道了。
還有那個杏花姑娘,她也一定什么都知道的。”
角落里冒出來一句話:“其實,我來得更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