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靈看著謝老太太的手先是僵在半空,繼而微微顫抖,停在那張相片處,心中大為悲傷。齊航離世這件事,就算怎么裝也裝不過去的。
何靈假裝沒看到謝老太太停在半空的手,指著另一張照片說,“看,這張明顯就好看多了啊。父母長得好看,孩子怎么可能會丑呢?養(yǎng)著養(yǎng)著就好看了的。”
謝老太太愣了一會兒神,還是慢悠悠地接著看相冊了,“是啊,這張照片都多大了,半歲多了,長開了嘛。”
再往后翻,就是齊航慢慢長大的樣子了。
孩子的每一件小事都能銘記在母親的心中,謝老太太一邊翻相冊,一邊溫言細語地給何靈講解照片中的故事。
客廳里有電視的背景音,有謝老太太追憶過去時光的喃喃細語,還有何靈不時的稱贊夸獎聲。
如果不是何靈,而是齊航的話,這副畫面會是多么溫馨幸福。
幾本相冊都慢慢翻完了,何靈幾乎完全了解了謝遇安心中的齊航。
這是一個陽光開朗調皮任性又不諳世事的小姑娘,謝老太太夫妻倆很寵愛齊航,從小到大幾乎對她是有求必應。
齊航雖然調皮任性,但是本性卻極為善良天真的。
何靈心中嘆了口氣,若不是這樣的性格,恐怕在跟李文遠的事上,她也不會如此大膽忤逆做出讓父母傷心的事了。
某個瞬間,何靈也會把自己跟齊航對比,自己是不是也做了讓父母傷心的事?
蘇致遠……
無論秦若曦如何安慰自己,何靈還是知道蘇致遠的行為有些無法解釋。
在自己治療方案和父親過世的這兩件大事上,蘇致遠的表現不像一個對妻子有深情厚誼的男人的作為。
自己僅僅只是看到那一個瞬間,管中窺豹都知道蘇致遠有些不對勁,那么母親呢?
天天在醫(yī)院守候自己醒轉的母親,聽到平時親如半子的女婿竟然以各種冠冕堂皇的理由放棄女兒的生命;對他有知遇提攜之恩的老泰山從病重到過世的人生最后階段,這位一直表現得親如一家的女婿竟然冷漠到不出現……
自己都發(fā)現了不對勁,那母親親眼看到的,又會是怎樣的事實呢?
何靈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是另一個齊航,但是可以肯定的是,蘇致遠并不是另一個李文遠。
李文遠的問題,只在于家境貧寒沒有辦法給心愛的人提供優(yōu)越的生活。
蘇致遠呢?
何靈心中大痛,不愿意再想下去,蘇蘇不是這樣的人,也許……他只是用繁忙的工作來掩蓋心底的悲傷。
何靈強迫自己將心思拉回到夢境中,雖然心思紊亂但是她還是發(fā)現果然是兒子像媽,李憶航的模樣,活脫脫就是齊航小時候的樣子。
如果……何靈看著謝老太太的樣子,心中涌起一股希望。
如果謝老太太能夠放下心中的嫌隙,能夠看在齊航的份上,善待李憶航,這何嘗不是一個美好的結局?齊航已經走了那么多年,再對李文遠有多恨,李憶航始終是齊航唯一的血脈,也是齊、謝二老留下的唯一血脈啊。
血緣是割不斷的,親人間的仇恨是可以化解的啊。
或許……這個夢不是李文遠的,而是……謝遇安老太太的?
如果是她的夢,那么這個任務就比較好完成了吧。
謝老太太只是倔強,當年齊航忤逆父母跟李文遠私奔遠嫁,確實讓謝老太太夫妻倆難以接受,甚至數年斷絕關系。
再見時,已是陰陽兩隔。
可是,那個無辜的小外孫,謝老太太從來沒有見過的小外孫,如果她見到李憶航,會不會把對齊航的感情轉移到李憶航身上?
會的,這是兩家人唯一的血脈了。
有什么恨是愛超越不了的呢?
何靈相信,愛的力量一定能超越恨的力量。
夜已經深了,謝老太太和何靈都很有默契地沒有提到齊航遇到李文遠的事。
何靈有心陪伴謝老太太,把謝老太太暫時當成母親陪伴一晚。
謝老太太則是將何靈當成了自己尚未離家的女兒,回憶那些成長中的美好時光。
臨睡之前,謝老太太捧著何靈的臉看了又看,似乎想透過何靈看到自己早已遠去的女兒。
何靈總是忍不住流下眼淚,即使硬擠出微笑,也還是有淚順著臉龐流下。
謝老太太很溫柔很慈祥地摸著何靈的臉,輕輕地將眼淚拭去,顫巍巍地擁抱著何靈,顫巍巍地說,“小泥鰍,好好睡一覺啊,有什么事,我們明天再說。小泥鰍,你要記住啊,媽媽愛你,永遠愛你?!?p> 這一晚,何靈睡得很不踏實。
腦子里交替著出現母親和謝老太太悲傷又絕望的眼神,夢中的自己一會兒是何靈,一會兒又變成了齊航。
一會兒是母親信心滿滿地要求醫(yī)生全力搶救自己,不惜一切代價。父親站在母親身邊,握著母親的手,眼神中有慈愛有心疼還有堅定。蘇致遠也在旁邊給自己打氣,溫聲細語地訴說著對自己的愛戀,訴說著對未來的期許。一切都還像以前一樣,只等自己醒來舉行婚禮。
一會兒夢到自己醒來后,舉行了盛大的婚禮,獲得了父母、親人、朋友的祝福?;楹筇K致遠繼續(xù)幫父親打理公司,自己做了一個幸福的全職媽媽。生了兩個孩子,還是一兒一女,孩子都長得像蘇致遠,很漂亮。每天兩個孩子把家里弄得雞飛狗跳,何靈最頭痛的就是如何管教這兩個小皮猴子。
一會兒夢到蘇致遠愛上了別的女人,還在外面金屋藏嬌包養(yǎng)女人,被何靈發(fā)現真相后大吵一架。在何靈拋出的證據面前,惱羞成怒的蘇致遠將何靈從樓上推下來,何靈被摔成了植物人,又躺在醫(yī)院里治療。父母不知道是蘇致遠將自己摔成的植物人,還將公司所有的股份全部讓渡給了蘇致遠。
一會兒夢到自己在靈魂驛站中遇到了很奇怪的人,他帶領著自己穿越各個夢境,自己學得一身文武技能,還修煉成仙。成仙后的何靈回到現實世界,將父親復活了,讓父母看到自己仙氣沖天的樣子。成了仙,在凡人的世界就是開了掛的存在。何靈憑借各種神仙技能,讓父母、蘇致遠永生不死,長長久久地陪著自己。
一會兒夢到蘇致遠將公司財政大權完全把控在手里,又轉移資產讓公司變成了一個空殼,使得母親再也沒有經濟能力承擔自己治療的費用。當醫(yī)院撤下自己身上所有的生命輔助儀器,看著自己的生命線慢慢變成一條直線,母親竟然從醫(yī)院頂樓跳了下去。
何靈知道這是個噩夢,但無論如何卻醒不過來,只能任夢繼續(xù)做下去。
一會兒,何靈發(fā)現自己變成了齊航的模樣,在大學校園里恣意揮灑青春,父母老師寵愛,與同學相處融洽。
一會兒,天真浪漫的齊航遇到了年輕時候的李文遠。年輕時候的李文遠,真是又英俊又體貼,總是寵溺地看著齊航鬧騰。那時候的齊航和李文遠,多么快樂多么幸福啊。
一會兒,齊航帶著李文遠進了家門。謝老太太很喜歡李文遠,吩咐燕姐做了好大一桌菜招待李文遠。謝老太太看李文遠的眼神,真是“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歡喜”,甚至在飯桌上討論到將來兩人蜜月旅行去哪里。
一會兒,李文遠帶著齊航滿大街地逃跑,齊航的一只鞋已經跑掉了,她不敢回頭去撿,因為父母帶著人滿大街地追她,要把她關起來。齊航的頭發(fā)已經被汗水潤濕了,沒有鞋的那只腳也開始冒出一個又一個大水泡,可是齊航不敢停下來,跟李文遠一直跑一直跑。
一會兒,齊航被謝老太太關在樓上房間里,齊航哭得聲嘶力竭,“爸!媽!你們放過我們吧,求求你們成全我們吧。我愛他,他會一生一世對我好的。爸!媽!求求你們放了我,求求你們放了我……”
一會兒又夢到齊航帶著李文遠、李憶航,滿手提著禮物,笑嘻嘻地回家蹭飯。李憶航再也不是那副怯生生的模樣,就像齊航小時候一樣,調皮搗蛋又天真善良。一口一個“外公外婆,我好想你們啊,爸爸媽媽都不帶我來看你們。我就想天天在外公外婆這里,天天陪著外公外婆。外公外婆,你們一定會長命百歲的,因為你們還要坐我將來給你們買的大飛機,就只給外公外婆坐,爸爸媽媽我都不讓他們坐?!敝x遇安老兩口笑得合不攏嘴,抱著李憶航親了又親。
一會兒又夢到齊航生產的當晚。齊航順產了二十個小時依然沒有生下孩子,而醫(yī)生們都已經下班了,只生一個為數不多的兩個值班醫(yī)生和一個助產士。齊航肚里的孩子已經臍帶繞頸兩周,順產其實很有難度的。但是齊航為了孩子,硬撐著要順產,結果到底沒能堅持下來,一尸兩命。
一會兒又夢到李文遠終于將自己喝醉了溺死在一條小溝里,李憶航小小年紀就成了孤兒。每天被學校、社會上的各種小渣滓欺負,剛開始他還能保持內心的善良??墒窃僭趺赐俗屵€是被欺負,忍無可忍的李憶航在課間操時間,掏出身上藏著的匕首,朝身后一直欺負他的羅勇脖子上砍去。頸動脈的血,像紅色的噴泉一樣,把操場染紅了。羅勇死在送醫(yī)院的路上,李憶航鋃鐺入獄。
這一晚上,何靈清醒地意識到自己做了很多支離破碎相互矛盾的夢,但是就是無法醒來。
這是夢魘了嗎?也不是,這種情況在現實世界里沒有出現過,在夢境中也沒有出現過。何靈一邊做夢,一邊告訴自己也許這就是夢境中的考驗了吧。
第二天早上何靈睡到了日上三竿,在一陣“嘰嘰喳喳”的鳥語中慢慢醒來。
從二樓看向樓下的小院子,陽光依然明媚,謝老太太還是像昨天一樣坐在搖椅上。
今天她穿了一件看起來很有氣色的明藍色外套,還戴著一頂灰色的小帽子,膝蓋上還是一樣蓋著一張小毯子。
謝老太太手上拿著一本書,卻望向正在澆水的燕姐。不知道謝老太太跟燕姐說了句什么,燕姐停下手上的動作,跑到謝老太太身邊,蹲著聽了一會兒。
如果何靈不是以周宇的身份,而是以齊航的身份在二樓看下去的話,這幅畫面寧靜又美好。
何靈洗漱完畢走下樓去,還沒走到院子里,燕姐已經沖進屋來,把準備好的早餐端上了桌子。
轉身又去把謝老太太從院子里扶了進來,看來謝老太太也沒有吃早餐,等著跟何靈一塊兒吃。
何靈只掃了一眼早餐,就知道這必定是謝老太太比著齊航的喜好讓燕姐做的。
小半碗瑤柱菜心粥、一個生煎包、一個糖心荷包蛋、一小盤榛子核桃仁葡萄干之類的堅果、一杯芒果奶昔、一片黑麥面包,還有一小碟涼拌尖椒木耳、麻油菠菜。
雖然都不是什么貴重的食材,但是早上能吃這樣的早餐,是很花時間的。
謝老太太慈愛地看著何靈,指著滿桌的早餐,“丫頭,來,咱們一起吃個早餐哈,就是個家常早餐,你再多陪陪阿姨。昨天晚上是不是沒睡好?。坑械暮⒆訒袚翊驳牧晳T的。”
何靈聽到“你再多陪陪阿姨”時,心中一酸,低著頭回話,“沒有呢,昨天睡得很安穩(wěn),也很安心,就像在自己家一樣的。謝阿姨,你不要跟我客氣的呢,這些東西做起來其實挺費工夫的,這哪里是我陪你啊,根本就是我來這里蹭吃蹭喝的了?!?p> 謝老太太聽何靈說話很乖巧,更高興了,“丫頭,你要是愿意,我歡迎你天天來這里蹭吃蹭喝的呢。只是不知道你忙不忙,你爸媽愿不愿意的。”
何靈用鼻子嗅了一邊桌上的早餐,假裝深深地吸一口氣,“謝阿姨,有這樣的早餐,我肯定愛來的了。只是謝阿姨你也知道,現在我們正是忙事業(yè)的時候,也不能天天來的。不過,謝阿姨你放心,就沖你天天給我弄吃弄喝的,我有空一定會多來的。我爸媽每天都能見著的啊,謝阿姨我不是每天都能見到的。”
兩人坐下吃了個溫馨早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