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北風嘶朔馬

北風嘶朔馬

猛子 著

  • 歷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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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19-01-10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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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武川驚雷

北風嘶朔馬 猛子 3845 2019-01-10 17:01:08

  湛藍的天,潔白的云,天地間橫亙著一座青褐色的巨大山巒,山巒北麓是一片遼闊荒原,荒原上鋪滿了枯黃的草,無邊無際,幾片稀疏杜松林孤懸其上,落寞沉寂,幾堆殘垣廢墟淹沒在灌木草叢中,隨著料峭寒風的吹拂若隱若現(xiàn),仿佛在訴說著滄桑歲月中的無盡悲愴。

  幾只自由飛翔的山雀倏忽間掠過樹梢,一頭扎向草地,又倏忽間沖天而起,直飛霄漢,歡快叫聲隨風蕩漾,給蕭瑟冷寂的荒野增添了幾分溫暖。

  突然,遠方,一頭麋鹿從地平線上破空而出,風馳電摯,雖然距離遠,但從它驚慌失措的身影里,還是可以感受到它的恐懼,肝膽俱裂,奪路狂奔。

  如影隨形,又有三頭麋鹿緊隨其后沖出地平線,如離弦之箭,躡影追風。

  空中的山雀驟受驚嚇,電卷星飛,轉(zhuǎn)眼便消失得無影無蹤。

  一陣急促的馬蹄聲從天際傳出,初始依稀可聞,漸漸越來越大,越來越密集,仿若掠空驚雷突然炸碎了荒原上的冷寂,撕裂了寒風中的悲涼,風云色變。幾息之后,一支奔騰的馬隊便躍出地平線,風馳云卷,呼嘯而來。

  麋鹿大駭,四散而逃。馬隊如狂暴颶風,一路咆哮,聲震四野,氣勢如虎。

  空蕩蕩的荒原霍然驚醒,仿若一頭沉睡中的猛獸遽然睜眼,一股凜冽的肅殺之氣轟然爆開,恐怖和血腥霎那彌漫了整個荒原,天地顫栗。

  馬隊由北而南,轟隆隆……追風掣電,飛一般穿過兩片杜松林,又躍過幾道灌木叢,隨后沖進一處廢垣之中,接著人喊馬嘶,十幾匹狂奔的駿馬紛紛停下,“希聿聿……”聲不絕于耳。

  馬隊有七個人,十八匹駿馬,其中五個披發(fā)左衽的精裝漢子都是突厥著裝,而一位白衣者則穿著栗特人的服飾,剩下一位黑衣短發(fā)的彪形大漢,衣衫襤褸,表情卑怯,一看便是低賤奴隸。

  白衣者四十多歲,濃眉長髯,相貌端正,坐在馬上急促喘氣,兩眼望著北方天際,神色陰郁,惶惶不安。

  “安先生毋須擔憂?!?p>  一個渾厚嗓音忽然從白衣者身側(cè)傳來。

  “我們已經(jīng)到了武川,距離原陽不過百余里,中間雖然隔著一座大青山,但進出大青山唯有一條白道。只要我們先進了白道,即便突厥人銜尾追來,也只能望而興嘆!”

  白衣者眉頭微皺,稍作遲疑,轉(zhuǎn)目望向說話者。說話者是個中年人,身形矯健,外表粗獷,眼神森冷,右臉頰上有一道醒目傷疤,這讓他看上去有些獰猙,讓人望而生畏。

  “雁隊正,突厥人就在我們后面,窮追不舍?!卑蚕壬e起手中馬鞭遙指北方天際,“此地不宜久留,還是速速上山轉(zhuǎn)入白道為佳?!?p>  “白道險峻,懸崖驚悚,行走艱難,稍不小心便有性命之危?!毖汴犝龘u搖頭,拍拍身下劇烈喘氣的駿馬,“連日奔逃,連番廝殺,它們太累了,兄弟們也精疲力竭,這種情形下我們倉促進山,行走必定緩慢,一旦難以為繼,讓突厥人追上,后果不堪設(shè)想,恐有全軍覆沒之禍?!?p>  說到這里,雁隊正意味深長地看了安先生一眼,繼續(xù)說道,“安先生身負重任,不能有絲毫差錯。行前李郡丞曾有交代,不惜一切代價也要把安先生安全送抵原陽,也就是說,某和兄弟們可以死,但安先生必須活著,所以……”雁隊正的眼里露出一絲令人心悸的殺氣,“安先生稍安勿躁,抓緊時間休息?!?p>  安先生的心頭掠過一絲陰霾,本想反駁,但眼角余光看到雁隊正的四個部屬下馬后便一頭栽倒在地,似乎連坐起來的力量都沒有,而那個看上去異常彪悍的短發(fā)奴隸也是跪倒在地,手腳并用地爬向馱載著輜重的黑馬,用盡最后一絲力氣給大家準備食物。顯然這不是佯裝,而是真的累了。旋即又想到這一路行來,兩千余里,長途跋涉,而突厥人從磧口開始圍追堵截,每日數(shù)番廝殺,自己兩個扈從和雁隊正的八個部下都先后戰(zhàn)死,由此可知戰(zhàn)斗之激烈,行程之艱難。如今好不容易到了陰山北麓,到了武川舊墟,距離家門口不過百余里了,繃緊的心弦突然松弛下來也在情理之中,再想榨干體內(nèi)最后一絲力量一鼓作氣飛馳白道卻是千難萬難了。

  “稍作休息便上山?!卑蚕壬讌f(xié)了,但內(nèi)心煩躁不安,語氣亦是不善,“若給突厥人追上,功虧一簣,給中土帶來彌天大禍,我們?nèi)f死難贖其罪!”

  雁隊正暗自冷笑,覺得這位神秘的栗特人故弄玄虛,說話不著邊際,夸大其辭,但此刻他亦是疲憊不堪,無心理睬,于是揮揮馬鞭,沖著倒在地上的部屬們大聲叫道,“起來!起來!都起來!喘口氣,吃點干糧,喝口水,稍事休息后立即上路,切莫誤了大事!”又轉(zhuǎn)頭沖著短發(fā)奴隸厲聲喝道,“奴兒,給所有馬兒上豆餅,誤了便砍了你的頭!”

 ?。?p>  金色陽光穿透云彩普照大地,早春寒風在陽光沐浴下如飲甘醇,悄然滋生絲絲暖意。這絲絲暖意隨著溫潤纖手撫遍群山遍野,漸漸衍生出無窮生機。蕓蕓眾生浸潤其中,枯敗衰微的靈魂得以重生,天地因此盎然,萬物盡皆歡悅。

  安先生聞到了陽光的味道,清新、芬芳、慵懶,讓人迷醉。迷醉?不對,身陷困境,豈能迷醉?安先生掙扎醒來,霍然睜大雙眼,慌張之中看到一個鼓漲的牛皮水囊,再抬頭,看到一個彪形大漢,一個將近七尺高的彪形大漢。這個大漢有一張毫無表情的冷漠臉龐,從安先生看到他的那一刻起,他就是如此,哪怕經(jīng)歷了十幾天的血腥廝殺,經(jīng)歷了生死線上的瘋狂掙扎,他依舊是一張毫無表情的臉。這讓安先生十分好奇,一個漠視生死的人,豈是一個普通奴隸?

  安先生從他手上接過水囊,看著他步履沉重地轉(zhuǎn)身離開,對他的好奇愈發(fā)強盛。

  這時雁隊正大步走來,沖著安先生大聲說道,“先生吃飽了再睡,不在乎這一點時間?!?p>  安先生不以為然地點點頭,“剛剛打了個盹,現(xiàn)在好多了?!苯又鲃訂柕?,“你那個家奴好生厲害,一路殺來,梟首十幾級。家奴的軍功也就是你的軍功,憑這些軍功,你回去后升職做個旅帥綽綽有余。只是某非常好奇,這幾年北疆戰(zhàn)事不斷,你這個家奴理應(yīng)幫你積攢了不少軍功,為何你至今還只是個隊正?”

  隊正是軍中最低級的軍官。本朝衛(wèi)府軍制,十人為火,火長不算軍官;五十人為隊,隊有隊正;百人為旅,旅有旅帥;兩百人為團,團有校尉;團上面是鷹揚府,官至鷹揚府長官鷹揚郎將,才算是魚躍龍門踏入中級軍官的門檻。

  安先生這話問得很直接,容易讓對方尷尬,但雁隊正仿若不聞,既不難堪,亦不回答,一屁股坐到地上,懶洋洋地靠在一堵斷墻上,先是很舒服地吁了口氣,然后拿起水囊喝了點水,又不緊不慢地從懷里掏出一塊麥餅啃了幾口,這才慢條斯理地說道,“他是我路上撿的?!?p>  這個出人意料的答案讓好奇的安先生目瞪口呆,難以置信,“撿的?還有這等匪夷所思之事?隨便在路上就能撿個如狼似虎的家奴?”

  雁隊正指指腳下,“就在這里撿的,就在這片武川廢墟上?!?p>  說完他看了看安先生吃驚的表情,臉上不禁露出一絲得意笑容,“二十多天前,某和兄弟們由此經(jīng)過,看到他躺在血泊里奄奄一息。某一時心軟,便把他救了,打算等他脫離危險后,順手仍在大漠某個角落里任其自生自滅,哪料他傷勢恢復(fù)極快,一天一夜就站了起來,第三天便行走自如。沒辦法,某擔心放了他暴露行蹤,只好帶著他一起走,結(jié)果就成了某的家奴?!?p>  安先生笑了,對雁隊正的胡扯八道十分不恥,但正因為雁隊正胡扯八道,愈發(fā)肯定了他的猜測,這個家奴有故事,只是雁隊正既然有心隱瞞,他也沒必要窺人隱私惹人不快,于是就順著雁隊正的“胡扯八道”,語含雙關(guān)地警告道,“你收留一個來歷不明的兇悍之徒,不怕給自己帶來殺身之禍?”

  “哈哈……”雁隊正大笑,“事實證明某當初的決定很正確。你也看到了,如今我們能活著抵達武川,距離安全回家只剩最后一步,某這個家奴亦是功不可沒?!?p>  安先生沒興趣了,懶得與雁隊正繼續(xù)“胡扯”,搖手敷衍道,“功是有功,但終究是個麻煩。過了白道,即便你把他偷進關(guān),之后怎么辦?如何善后?”

  雁隊正的笑聲嘎然而止,半晌無語。

  來歷不明是個致命要害,尤其現(xiàn)在南北關(guān)系緊張、雙方劍拔弩張之期,邊關(guān)查驗尤其嚴格,就算雁隊正是個邊疆老軍,偷個人進關(guān)輕而易舉,但進關(guān)之后怎么辦?若繼續(xù)留在身邊,就要讓家奴從軍,他就必須向上級交代清楚家奴的來歷,但問題就出在這,他也不知道這個家奴的來歷,因為家奴不說話,不知道是真啞巴還是假裝的,總之至今沒說過一個字。這就麻煩了。從切身利益來說,這個家奴的戰(zhàn)斗力十分強悍,他當然想留在身邊,加官晉爵指日可待,只是他在軍中身份卑微,而軍紀又嚴,在既不知這個家奴來歷又不敢隨意編一個故事欺瞞上級的情況下,他只能還其以自由。于是更大麻煩就來了,長城外的邊疆區(qū)都是軍管,戒備森嚴,連個蒼蠅都難以飛過,更不要說一個目標顯著的身份不明者。

  怎么辦?此事之前他不是沒想過,只是這些日子刀頭舔血,每日廝殺,哪有閑暇思考家奴出路?如今給安先生提醒,倒讓雁隊正意識到這事要立即解決,否則過了白道就是惹火燒身。

  瞬間雁隊正就有了想法。

  “好人做到底,某既然救了他,當然要給他謀一條活路?!毖汴犝恍?,沖著安先生拱手為禮,“此行為了護衛(wèi)先生的安全,他也是浴血廝殺,舍命相搏,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所以……”

  安先生一聽就知道雁隊正的意思,當即打斷了雁隊正的話,“不可!”安先生一口拒絕,“某也給你一句實話,某進關(guān)后,處境艱難,不但幫不了他,反而會把他送上死路?!?p>  這次輪到雁隊正目瞪口呆了,他沒想到自己和兄弟們豁出性命保護的人,竟然是一個泥菩薩過河自身難保的主兒,吃驚之下,不禁問了一句,“為何?你不是說事關(guān)中土安危嗎?”

  安先生嘆了口氣,苦笑搖頭,“廟堂之上的險惡,你一個邊疆老軍如何知道?罷了,不談了。邊疆是你們的天下,你一個老軍,偷個人進關(guān)還不是舉手之勞?進關(guān)后,由他自生自滅吧,反正他不能說話,牽連不到你。”

  雁隊正冷笑,心里不喜,正要反唇相譏,就聽到遠處荒原上突然傳來一聲刺耳嘯叫。

  “咻……”

  一支鳴鏑沖天而起,扶搖直上,凄厲的嘯叫聲拖著長長的尾音劃破了荒原的冷寂,音波震蕩,群山回應(yīng),綿綿不絕。

  “敵襲!敵襲!”雁隊正駭然變色,飛躍而起,一邊向戰(zhàn)馬狂奔,一邊縱聲狂呼,“兄弟們!走!走!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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