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人道:“這樣就容易了,我曾答應(yīng)過周守備派你去遼東,明天這個提議依然會說出來,只要你安排兩個鄉(xiāng)紳官吏求情,說幾句沙縣需要你留守,鎮(zhèn)壓山匪之類的,我再順?biāo)浦劬托辛??!?p> 聽到這樣說,辛明也放下心了,拜謝張大人,兩人又聊了幾句客套話,張大人讓人收了銀子,辛明也就告辭出來。走出大門,辛明擦擦額頭上的汗,想起現(xiàn)代社會的一句話,“能拿錢辦的事情,都不算事”,只怕像這種拿錢人家都不愿意收的事,這才叫人焦頭爛額呢!
回到府中,秋菊、彩蝶、小慧、琴娘都聚集在上房廳中,焦急的等他回來聽信。聽到辛明說張大人已經(jīng)答應(yīng)了,這才放下心來,人人送了一口氣。彩蝶連忙張羅著設(shè)宴,一來給老爺壓驚,二來慶祝老爺過了這一關(guān)。
酒宴擺上來,眾女輪番祝賀辛明,連秋菊都用茶水敬了辛明一杯,所謂大難不死,必有后福么!不知為什么,辛明的興致卻不太高,草草喝了幾杯,便離開眾女,回到書房靜坐。
墻角忽然出現(xiàn)李成梁的鬼魂。辛明一怔,立刻明白,他一直在離魂珠當(dāng)中,也跟著自己到了縣城。只見他神色沮喪,說道:“你贏了,你不用去遼東了?!?p> 說完他臉上露出哀惋至極的表情,眼淚滴落,自言自語道:“可惜了我李成梁的一世英名,可惜了我遼東數(shù)十萬將士的性命,更可惜了數(shù)百萬遼東百姓,這回只怕要兵災(zāi)涂炭了!”悲痛的樣子,讓辛明也不禁一陣難過。
辛明心中沒有一點得意,他非常理解李成梁的心情,因為歷史上努爾哈赤真實的暴行比現(xiàn)在李成梁想象的還要翻上幾倍。
努爾哈赤在東北對漢人實行“抗拒者被戮,俘取者為奴”,“不論貧富,均皆誅戮”的政策,他一面吹噓優(yōu)待漢人,一面對漢人慘酷壓迫,稍有反抗,便大肆殺戮,殘殺了一百多萬遼東漢人,剩下的漢人也都淪為奴隸。簡單想一下,一群野蠻人組成的強盜隊伍,以搶劫為目的,明火執(zhí)仗的闖入你家,會有什么行為?就能理解遼東百姓的慘狀。
夜晚,辛明進入一個惝恍迷離的夢境,一望無際的平原上,一片死寂,無數(shù)僵斃的尸體延伸到天際,血腥的味道讓人作嘔,到處都是殘肢血跡,大路上,干枯的樹枝上,田地的壟溝中,濃重的血腥味讓人喘不過氣來。
辛明在荒原上疾走,心中焦急,他在尋找家人。忽然遠方看到一行人,正是秋菊、彩蝶還有府中的好多丫環(huán),也有辛紅和老爹,還有大?;羰闲值?,他們在田野中奮力前行。聽到辛明的召喚,連忙奔過來,可惜,一條奔流的大河將他們隔斷。隔著湍急的河流,這些人向辛明伸著手哭喊,叫著他的名字,忽然,在他們身后出現(xiàn)無數(shù)獠牙巨齒的怪物,將他們吞沒。
辛明一個激靈從夢中醒來,往旁邊看看,秋菊睡的正香,嘴角還帶著笑容,一只手輕輕扶在自己的小腹上,似乎在撫慰著自己還沒出生的孩子。也許她也在做夢吧!是一個美夢,在和自己蹣跚學(xué)步的孩子做著游戲,玩耍嬉笑。
辛明忽然心中一動,想到,如果自己孩子出生,那么十幾歲的時候,正是天下大亂,清軍入侵的時候,山東地面會是怎樣一片慘狀,流寇、異族、官兵輪番蹂躪,饑荒瘟疫橫行,簡直如同人間地獄一般,他能活的下來么?自己和夢中那些人能活下來嗎?
辛明長長的嘆了口氣,披起衣服,走出房間,外間小荷睡的正香,辛明也不去打擾他,披著皮襖走到院子當(dāng)中。空氣清冷,微微張口,登時呼出長長的白色呵氣,冬月明亮,銀白的光芒鋪在院子里,地面圍墻房屋假山都被鍍上了一層銀白。不過,辛明有一霎那的錯覺,這些慘白好像千千萬萬的白色枯骨,鋪滿整個院子。
辛明靜靜的站在院子里,回想著自己知道的歷史,從崇禎年開始,一次次入關(guān),造成的生靈涂炭。然后揚州十日,嘉定三屠,多少人死在尸山血海當(dāng)中。一次次的圈地運動,讓多少農(nóng)民地主都失去土地,淪為奴隸。留頭不留發(fā),留發(fā)不留頭,為此多少人掉了腦袋。他是有可能改變這一切的人,雖然不如別的穿越者,但他有李成梁的幫助,能溝通鬼魂,誰知道上蒼讓他穿越過來,不是改變歷史的?
在現(xiàn)代社會,辛明對明清的改朝換代并無特殊感覺,畢竟那是歷史,不論哪個朝代都是中華大家庭過去的一部分,不論滿漢都是自己的祖先??墒乾F(xiàn)在穿越到明末,不知怎的,辛明對異族侵略是如此的痛恨。他站在寒冷的月色中,一動不動,只有一雙拳頭忽而捏緊忽而松開……
第二天,在沙河縣的教場,辛明騎在一匹馬上,手中令旗揮落,只見五百名全副武裝的軍士,在教場上穿梭急行,人數(shù)雖多,隊形卻絲毫不亂。
看臺上,張大人帶著下屬,還有縣城里的官吏一起在觀看辛明軍士的表演。劉縣令這些人看過幾次辛明的訓(xùn)練倒不覺得有什么特異,反倒張大人這行人,人人臉上露出驚異神色。他們一路走過來,二十幾個州縣,沒有一個戶所能比得上辛明這些人。辛明這些兵丁裝備精良,訓(xùn)練有素,尤其難得的是氣勢很足,臉上身上所展現(xiàn)出來的奮發(fā)朝氣在大明朝的軍隊中極難見到??磻T了那些穿著破爛,無精打采,表演起來亂成一團的表演,再看辛明這些人,有種眼前一亮的感覺。
張大人捋著胡子微笑點頭道:“不錯,不錯。”其他幾名屬下,連忙跟著附和。周守備還是面無表情,但心中卻很沮喪,他有內(nèi)線消息,知道辛明已經(jīng)打通了關(guān)節(jié),不用去遼東了,自己的計劃也就等于失敗了。
表演完布陣,還有馬隊,只見數(shù)百匹駿馬在教場中轟隆隆的奔馳,揚起滿天煙塵,馬嘶人叫,剽悍健武,忽而直撲,如滾滾洪流,勢不可擋。忽而穿插,如蝴蝶穿花,眼花繚亂,看得一眾文官目眩神馳,看臺上武官也紛紛贊嘆。
劉縣令趁機道:“張大人,這些馬匹并非官署中的官馬,而是辛千戶自己花錢購買的?!?p> 張大人仔細看看,果然這些馬匹身高腿長,四肢健壯,嘶鳴若吼,和自己在別的衛(wèi)所看到的那些瘦骨嶙峋,無精打采的老馬大有不同。
馬隊之后,是所有家丁分成兩隊表演對戰(zhàn),只見這些家丁體格健壯,縱躍如飛,十分矯健,這除了每日訓(xùn)練之外,還要有充足的食物和蛋白質(zhì)做補充,能這么有錢,且舍得花錢的長官也就辛明一人了。
最后表演完畢,五百人站隊整齊,忽然一起大喊,“勇往直前!”隨即靜默。
“好好!”張大人之下所有人都被這股氣勢震動,不由自主的鼓掌,連周守備也象征的鼓了幾下掌,即便他是辛明的仇敵,也不得不承認(rèn),辛明的兵練的不錯。自己手下也有兩三千兵,屬于大明正規(guī)軍,卻也沒眼前這些兵有氣勢。
檢閱完畢,辛明走上前臺,給張大人跪下行禮,張大人笑著伸手虛扶道:“辛千戶請起,今天看了你練的兵確實大開眼界??!”
聽張大人的口風(fēng)對辛明好像有改觀了,縣里的官吏連忙湊趣也說幾句恭維話,既捧張大人,也抬高一下辛明。
張大人說道:“如此精兵,不為國家效力,豈不是可惜?有守備提議,現(xiàn)在朝廷在遼東用兵,正是用人之際,你可愿去為國效力???”
不等辛明說話,劉縣令搶先說道:“張大人,辛千戶年輕有為,是國家棟梁之才,按理說應(yīng)該去邊疆一展身手。只是這幾年我們頗受災(zāi)害,導(dǎo)致各處流寇蠢蠢欲動,城外山上有山匪李木根等人,屢次驚擾縣城,沙河當(dāng)中還有大小水寇,劫掠貨船,騷擾客商??h城周邊的村鎮(zhèn)偷盜殺人,屢有發(fā)生,地面頗不太平,實在是離不開辛千戶坐鎮(zhèn)?。 ?p> 聽劉縣令說了,黃縣尉,主薄也出來求肯,請求不要調(diào)走辛明。
張大人微笑點頭,“既然地方上求肯,確實情有可原,那么……”
劇本寫到這里全是正常的,所有人都猜到下文的,忽然辛明拱手道:“張大人,屬下能否說幾句?”
“嗯?你有什么話說?”張大人一怔。
辛明道:“古人說‘位卑未敢忘憂國’,現(xiàn)在遼東糜爛,民不聊生,君王憂心,臣下惶恐。屬下雖只是地方一名千戶,家丁五百。但屬下常思奮不顧身,而殉國家之急,屬下愿意率五百家丁,遠赴遼東,抗擊外侮,馬革裹尸,把一腔熱血為國家皇上拋灑。愿得此軀長報國,何需生入玉門關(guān)。請張大人答應(yīng)屬下的請求,屬下死而無悔。”
這一番話說的鏗鏘有力,擲地有聲,所有人都驚呆了,劇本不是這么寫的??!現(xiàn)在去遼東就是找死,千里迢迢,冰天雪地,刀劍無情,異族兇惡,辛明知道這些還要去,莫不是失心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