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dāng)天晚上,陳翔沒有及時回營房休息,趁著主將未至,禁制不嚴(yán),前去探訪郭志平。郭志平所在的玄甲騎單獨成營,眼下人員不多,也就是些替晉王打前站的,大多數(shù)人還是會和晉王一同出發(fā)。但就是這幾十個人,制度上比各個軍府的百人、千人營地要嚴(yán)整得多。
陳翔來到營門外,被攔住了,說明來意之后,稍等了片刻,郭志平從營中跑了出來,拉他到僻靜處說話。
郭志平說:“陳兄弟,你也來軍中了?也不早說,晉陽一別,兄弟我可甚是想念?!?p> 陳翔說:“也是機緣巧合,咱倆如今是同在晉王門下做事了。我被應(yīng)征為行軍參議,現(xiàn)在在丙字三號營。”
郭志平正色:“失禮了,陳公子確實不凡,這就入幕了。我老郭不過是一個大頭兵,真是羨慕你啊。”
陳翔說:“郭兄弟過謙了,你可是晉王的護衛(wèi),不是心腹,晉王能放心把自己的安全交到你手中嗎?”
兩人相互吹捧了一番,陳翔還是說明了來意。
“如今我被安排到蘇參軍麾下,這位蘇參軍似乎有些來頭,不知郭兄弟知道嗎?”
郭志平得意地說:“這你算問對人了,別的不敢說,我好歹也算是皇城根下長大的,這點事門清。晉王府中的蘇參軍,只有這一個,叫做蘇庭越。他的來頭嘛,簡單,就是一句話,他是蘇相的孫子?!?p> “蘇相的孫子?”陳翔有些驚訝。
“對,就是“那個”蘇相的孫子。不然,本朝還有那個”蘇相“。”郭志平帶著一絲特有的熟悉的口吻,說道。
“兩朝老臣,天子之師,尚書臺令,門下納言,門生故吏遍布朝野,打理國政近二十載,出將入相賢德昭彰,被譽為當(dāng)世孔明的那個蘇相?”
“對。”郭志平笑得更加開心了。
陳翔嘆了口氣:“蘇相的孫子,也要到晉王幕府中撈取軍功出仕嗎?”
郭志平說:“這我就不清楚了。不過陳兄弟,你有機會到這位蘇參軍手下做事,還真的是個好機會啊。蘇相可以說是本朝最粗,最穩(wěn)的一條大腿了,我聽說蘇相死后可是要陪祭高祖廟的,他們家族只要不犯事,妥妥的與國同休啊?!?p> 陳翔感慨道:“是啊,難怪如此,也難怪讓他來主持軍法。就憑他背后的蘇相的影子,執(zhí)法的時候驕兵悍將就得讓他三分,誰讓尚書臺中的兵部把持著軍功的核定、人事的調(diào)動呢。人家想說什么,可以直接遞到尚書臺長官的耳朵邊,誰敢不給他三分薄面。晉王在軍中素?zé)o威信,定興候也是寬仁的性子,倒是需要這么一個鐵面無私又鎮(zhèn)得住場子的人來執(zhí)行軍紀(jì)?!?p> 說著,陳翔看了一眼郭志平,又小心地詢問:“我來的時候,見到了鄭寶瑞鄭總管。他的情況,你了解嗎?”
郭志平有些猶豫,這算的上王府中的事情了,隨便向外人透露,他也覺得稍有不妥,但還是說了:“鄭總管是王府幾個總管中算年輕的,近來也比較得用,精明強干,敢作敢當(dāng),聽說晉王就特別欣賞這一點。”
陳翔說:“昨天見到鄭總管時,總管提到,有什么東西轉(zhuǎn)交給晉王。我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倒是疏忽了,不知道現(xiàn)在托郭兄弟帶個話,方便嗎?”
郭志平說:“好說,好說,這種好事王府哪有嫌棄的?!?p> 陳翔點頭,接著說:“只是銀兩上一時籌措不及,可能需要五天后才能辦妥,不知道還來不來得及?!?p> 郭志平會意:“難怪,這三千兩確實不是個小數(shù)目,籌措起來是挺費事的?!?p> 三千兩!陳翔心中一驚,這鄭寶瑞,不,這晉王還真敢要,而這晉中士族也還真敢給。
陳翔掩蓋住情緒波動,裝出一副有些膽小的樣子,說:“只是這事情好像傳的越來越廣了,要是走漏什么風(fēng)聲,晉王家大業(yè)大不怕,就是怕拿我們頂罪。”
說起來也奇怪,連郭志平這樣的普通騎士都知道的各種原委,那至少說明這事其實也算不上什么秘密??舌崒毴鹌惺轮斏?,在我這兒一點話頭都沒露。不知是晉王府向來粗疏,只有鄭寶瑞特別謹慎小心,還是有人在偷偷把這個事情散布開,想要壞了晉王府的名聲。陳翔心中如是想著。
郭志平不在意地說:“這有什么,京中慣例,大家都心照不宣而已。再說,能為一個行軍參議的名頭花費三千兩的家族,本身也不是好惹的,誰又會吃飽了撐著來得罪人?本身來混軍功,自然也要出點血,這樣前線拼殺的將士也能撈點好處。這種事情,哪怕鬧到皇帝那兒也不怕。”
陳翔有些愕然,這樣明火執(zhí)仗的大氣,還真的是令人驚訝啊。大周律法嚴(yán)苛,原來也是對上不對下的。
只是,這三千兩,自己應(yīng)該出嗎?如果要出,這錢該怎么籌?
祁縣陳除非砸鍋賣鐵,不然出不起這個錢。太原陳也許出得起,可他們本來推薦我過來就沒安什么好心,當(dāng)然不可能出錢。連云寨或許能出這個錢,但是遠水解不了近渴。
不,哪怕是拿出了錢,如果有人知道我的根腳,問一句這錢是那兒來的,我能解釋嗎?
更何況,三千兩銀子能辦多少事情,至于扔到晉王府中去聽個響動,買個晉王的笑臉?不,是買個給晉王賠笑臉的機會。我奢侈到這個地步了嗎?
陳翔看著特別神氣的郭志平,突然板起面孔,對著他就是一個長揖。
郭志平退了一步,有些驚訝地問:“這是怎么了?”
陳翔正色道:“陳翔給您賠禮了,郭兄請恕罪。我方才是小人之心,故意在套你的話,其實并沒有準(zhǔn)備銀兩上交的打算。”
郭志平愣了一下,苦笑道:“那,那也沒什么。這事其實也沒什么大不了的,你只要別和別人說是我告訴你的就行了。”
陳翔說:“不。不告訴外人,不惹事,這本來就是應(yīng)該的。但單如此,怎么能對得起郭兄弟擔(dān)著的風(fēng)險呢,又如何能彌補我心中的愧疚之意呢?”說著,陳翔從懷中掏出了兩錠銀子,塞在了郭志平的手中?!斑@兩錠銀子一共是四十兩,算是我的賠禮,還請郭兄收下?!?p> 郭志平連忙抬手向外推,口中說道,“使不得,使不得。”陳翔見狀,反問:“莫非是郭兄弟不肯原諒我?”
郭志平有些猶豫了。他知道,如果自己不收這銀子,說白了也就是自己不小心被陳翔套了話去,無心之失,下次注意點也就罷了??墒侨绻约菏障铝隋X,感覺就有些自己是為了銀子出賣晉王府的情報給外人,這事兒可就可大可小了。可這一方面陳翔拿話頭逼著,另一方面,這懷里沉甸甸的銀子也確實誘人,明知這樣不對,可郭志平的拒絕卻又是那么的無力。
陳翔看破了郭志平的欲拒還迎,索性直接將銀兩往郭志平懷中一塞,口中說著:“郭兄弟,你就別推辭了,鬧騰久了,你營中的長官該起疑了?!?p> 這么一說,郭志平心中更慌,卻也來不及有什么反應(yīng),默認了落入懷中的銀兩。他長嘆了一口氣,說道:“王府的幾位總管,真的是……唉,上面人吃肉,連口湯也不給底下人喝,不然,何至于此啊。”
陳翔笑了,他知道郭志平是在抱怨晉王府中給他的待遇太差,以至于幾十兩銀子就能讓他動搖。從人家收錢一收就是三千兩來看,確實好像薄待了這些隨侍的玄甲騎士??墒牵诵娜舨恢?,給多少才算是“沒有薄待”,誰又能說的清楚呢?左右不過是心中欲壑難填,給自己找個理由罷了。
郭志平心潮起伏不定,許久之后定下神來,準(zhǔn)備回營。告別前,他突然想到了什么,問道:“其實陳公子,你可以糊弄我,何必把在套我的話這件事說的這么明白呢?”
陳翔說:“君子待人以誠,詐術(shù)小道,偶爾使用,不可沉迷。再說,我相信,我不會永遠是一名行軍參議,郭兄弟也不會永遠只是一名大頭兵?!?p> 郭志平聽了,深深地看了一眼陳翔,拱手一拜,并不答話,轉(zhuǎn)身就走了。
陳翔看著他的背影,想道:
拿錢辦事,這種事情的心防一旦突破,有一就有二,漸漸便習(xí)以為常了。慢慢來,我在晉王府中就多了一個線人。忠誠,不管是出于恐懼還是感恩,只要有一絲縫隙,便難以為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