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吱嘎”一聲，門開了。
正在里屋翻找的獨孤芷警醒地收起東西，轉頭看向門外。只見晉王一人緩緩走進來。
“你在干什么？”
“沒什么，整理東西?！?p> “整理東西？說什么胡話？”晉王掃視了一眼四周說道：“當自己是鄉(xiāng)間小婦人嗎？慌張的時候，連謊話都不會說，你啊。”
獨孤芷默然無語。
“找到了嗎？”晉王笑著問。
“什么？”
“我的印信啊，你還能找什么。除了這個，你向我要什么我不會給你，犯得著你偷偷來翻嗎？”晉王找了個座位坐下，整暇以待。
“既然話都說到這份上了，爹，我問你，你的印信，可以借我用一下嗎？”
“可以啊。但是你得告訴我，到底是誰要用它，想拿它來干什么?！?p> 獨孤芷無言以對。
“不用說我也猜得到，是陳翔，對嗎？”
“是我自己的主意?！?p> “我知道，你是這么想的。你是我女兒，你來偷我的印信，也沒什么大不了?？梢亲屛抑朗顷愊璧闹饕?，那他可就吃不了兜著走了，對嗎。所以，這件事既然被發(fā)現(xiàn)，不妨你一個人擔下，對嗎?？墒俏业呐畠喊?，你了解我，但是不了解陳翔啊?！?p> “怎么說？”
晉王笑了笑：“他走了，離開了行館，騎著自己的草原馬，往北走了。我想，你們應該沒有約定什么野外見面吧，那你就算拿到了印信，也沒法給他。他騙了你，他根本就沒有想要印信。”
獨孤芷神色凜然：“我不信?！?p> “你大可以回房間去看看，他人還在嗎？”
“也許他是被你派人抓到其他地方去了?！?p> “哈哈，我的乖女兒啊，我倒是真的想抓住他。可惜，他比我想象的要聰明。之前你們大鬧宴席，后來我就囑咐戴海瀾，派幾個機靈點的士兵監(jiān)視你們。你得理解，我沒法和外人介紹你的真實身份，縱然你武藝過人，我也不能坐視你和一個青年男子孤男寡女獨處一室?！?p> “所以，爹，你才能這么快地堵到我?！?p> “沒錯。正是因為監(jiān)視你們的士兵一方面要跟蹤你，一方面要向我匯報，人手不夠，他乘機離開行館，騎上馬，我的人追之不及?！?p> 獨孤芷搖搖頭，說：“我還是不信。他為什么要走，他走有什么用?！?p> 晉王大笑：“所以說，你不懂他，你不懂男人。他是要去草原救他的哥哥?！?p> 獨孤芷瞥了晉王一眼：“荒唐，都多少天了，怎么可能來得及。再說他單槍匹馬又有什么用，他還沒那么蠢，那么意氣用事。”
“不不不，那不是蠢?！睍x王擺擺手，說道：“那是最精明的行為。我告訴你他為什么要一個人騎著草原馬北歸。因為他后悔了，他后悔沒有給我臺階，他后悔他之前在席間把話說得太絕了，他現(xiàn)在騎虎難下了。如果他放棄繼續(xù)懇求我出兵，他之前展現(xiàn)的家國大義，兄弟情深就變成了可笑的虛偽?？伤绻^續(xù)堅持下去，不但無法說服我，而且還會徹底得罪我。所以他沒有辦法，只有一個選擇，避開。他獨自一人去救哥哥，當然，他會迷路，他會殺了幾個落單的牧人充當自己的戰(zhàn)績。然后幾天之后，他會回來，讓我和他上演一場感動的戲碼。他對我痛哭流涕，表示自己還是有私心，勸說我借兵更多的是期望能夠救回自己的哥哥，獨自北上才發(fā)現(xiàn)前途兇險莫測，他不能為了一己私心讓我受到危險，我贊美他大義凜然，獨身救兄的勇氣和情誼，懺悔于自己最終還是沒有及時出手錯過了時機。我會配合他演戲，這個臺階，我還是會給的。畢竟他們兄弟救了我?！?p> 獨孤芷摘下頭盔，甩到一旁，清麗的面容顯得那么地倔強：“聽得我惡心，在你眼中，是不是所有人都是你戲臺上的角色！所有人都在配合你演著那乏味無聊又虛偽的把戲！我受夠了?！?p> 晉王看著發(fā)飆的女兒，默默地拾起了頭盔，說道：“女兒，現(xiàn)實一點吧，不是我要演戲，而是我們被推上了戲臺，被迫扮演著符合別人心中的角色?！?p> “那你應該扮演的角色是什么？東征的統(tǒng)帥，征遼大都督。你的角色呢？你怎么不去扮演了！不要再為你的懦弱找借口了！”
獨孤芷的話語如同利劍直插晉王的心口。晉王沉默片刻，頹然說道：“女兒啊，這些天來，我知道你很厭惡父親，我知道你甚至看不起我，你覺得我是一個，一個臨陣脫逃的懦夫。可是我，可是我已經(jīng)七十了啊，人生七十古來稀，我都七十了我還怕死嗎？我已位極人臣，享盡榮華富貴，子女出色，我還有什么遺憾？我還怕死嗎？我要怕死，我為什么還要在七十歲的時候風餐露宿遠赴千里之外來討伐蠻族，我為什么不能安安心心地在京城安享榮華富貴？我要是怕死我就不會落到現(xiàn)在這個聲名喪盡，千人唾罵的境地?！?p> 獨孤芷逼問道：“那你眼前有一個雪恥的機會啊，有一個可以重新證明你自己的機會啊，你為什么不去嘗試呢？“
晉王說：”你以為我不想嗎？可我真的不能死啊，我的生死，已經(jīng)不僅僅是我一個人的事情了?！?p> 獨孤芷冷笑一聲。
“你可知道大周的晉王對于這個天下有多重要嗎？我的侄孫，那位少年天子，他統(tǒng)御天下萬方，子民有一千萬戶，粗粗算來有五千多萬臣民匍匐于他的腳下。東征這些人馬有多少？不及百分之一。而對于天子來說，他有多少個親族？他能信任的親族有多少？他愿意為了不足百分之一的丁口的失去他唯一在世的祖輩嗎？不說天子，就說東征的士兵也不會愿意我再去冒險的。東征雖然失敗，但只要我活著，恥辱就由我來背負，我還會想盡一切辦法去彌補他們，補償他們，因為這是我的義務，如果我不做，天下輿論會逼死我。這是活下去的人要背負的東西，他們?yōu)槲叶赖摹？墒侨绻宜懒四?？作為士兵沒有保護好主帥，那是他們的失職。不說將士，哪怕是從整個江山社稷的角度來說，我也不能死。大周開國以來，何曾有過親王戰(zhàn)死的恥辱，我若是戰(zhàn)死，必然迫使君王不得不消耗有限的物資，用來遠征千里之外的遼東。這樣一再地勞師遠征，不僅僅是在徒耗國力，死傷慘重，更重要的是讓突厥人獲得了休養(yǎng)生息的機會?！?p> 獨孤芷整理了一番自己身上的鎧甲，猶豫了一下，從晉王手中接過了頭盔?！澳阏娴氖菍⒆约核械穆斆髦腔?，都用在如何為自己的行為辯解了?！?p> “你還是對我有了成見，你寧可相信剛剛認識幾天的人，也不愿相信你的父親嗎？”
“不，不是這樣的?！豹毠萝茝娜荽魃狭祟^盔：“我剛剛意識到，陳翔，他確實騙了我?！?p> “你曾經(jīng)告誡過我，男人，都是天生的撒謊者，特別是在面對漂亮女子的時候。這話不錯，也正是因為你是我父親，你我相處十幾年，我才沒有被你這番話給騙到。也正是因為我才認識陳翔幾天，他才成功地欺騙了我?！?p> ——分割線——
傍晚，海東國宮城的奉身殿內，海東國主高其福剛剛用過晚膳，中常侍金玖就來向他稟告消息。
“什么，大周晉王的特使想要來見我？這時？大周晉王眼下就在海東，還犯得著特地派一個特使？開什么玩笑?！?p> “什么，你說他有東西，能夠證明自己確實是晉王的特使？什么東西？”
呈給這位海東國主的，是一塊漢白玉腰牌，上面寫著八個字——“震雷赫音，懼以修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