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修羅戰(zhàn)場

　　陳翔沖到中軍處時，柳宿風正在布置軍務，見到陳翔，說道：“你來得剛好，省得我去找你了。根據(jù)報告，肅慎人從東西兩翼來包夾的部隊人數(shù)不多，各有一千人，你們定遠衛(wèi)負責防守西翼，我會帶領(lǐng)海東的御林騎士先擊潰東翼的肅慎人，然后再來支援你們。你放心，今日一戰(zhàn)我已經(jīng)知曉敵方虛實，再有幾日就能一定能夠攻下這座城墻?！?p>　　陳翔大聲說道：“不需要再有幾日了，破城就在今天。將軍已經(jīng)決定了，此時便率領(lǐng)定遠衛(wèi)從缺口處搶城奪門，請柳將軍速速整頓騎兵，待城門開后，隨時準備突入城中?！?p>　　“你說什么？”柳宿風翻身上馬望去，只見獨孤芷雙手持著一面精鐵大盾，腰間插著那把斬月長刀，正站在定遠衛(wèi)的陣列最前面，大聲吼道：

　　“今日諸位，我欲奪此城，請諸位助我。凡先登者，記大功，賞百金；凡戰(zhàn)死者，一門上下，衣食無憂?！?p>　　然后，獨孤芷用冷冽的目光掃過定遠衛(wèi)眾人，繼續(xù)吼道：“然此死戰(zhàn)之時，全軍自我以下，將不顧軍先退者，立斬，軍不顧將先退者，后隊斬前隊”違此令者，格殺勿論!”

　　“諾！”定遠衛(wèi)齊聲應道，三軍肅然。

　　獨孤芷抬起大盾，身先士卒就向著缺口處沖去。對于肅慎人來說，無論是拿鮮紅的披風和猙獰奇怪的修羅面具，都預示著此人在聯(lián)軍中地位不凡，于是無數(shù)箭雨朝著獨孤芷襲來，但是獨孤芷持盾極穩(wěn)，依仗鋼盾一路朝著缺口處猛沖而去。

　　“太荒唐了！他可是名義上的三軍統(tǒng)帥啊，怎么可以親臨一線，做這種拼殺？萬一戰(zhàn)死了怎么辦！”柳宿風急道。

　　“她既然已經(jīng)將生死置之度外，那就沒什么萬一，哪怕死了，還有其他人，前仆后繼，尸枕山河也要沖進去。振振公子，如麟之趾，公以忘憂，奮不顧身，柳將軍，這，便是大周的皇族，這，便是大周最凌厲的鋼刀?！笨粗毠萝茒^戰(zhàn)的英姿，陳翔也是兩眼放光，說道。

　　“你說他是大周的皇族？”柳宿風驚得張目結(jié)舌。

　　“她不是晉王，但和她確實晉王有骨肉之親。柳將軍，你還在猶豫什么！”陳翔呵斥道。

　　前線，獨孤芷已經(jīng)沖到了缺口處，和肅慎勇士絞殺在一起。她抵，壓，拍，撞，用盾牌擋住了肅慎人的鋼刀和長矛，硬生生地從嚴整的隊列里擠出一個缺口，然后抽出斬月長刀用力一揮，人頭滾落。兩支長矛此時從縫隙中捅了過來，獨孤芷側(cè)過身子，左手棄盾，夾住長矛，往前一頂，右手揮動斬月長刀，又是兩具無頭尸體，頹然倒下。

　　看到大將如此勇猛，且身先士卒，定遠衛(wèi)將士們無不振奮，舍生忘死拼殺起來，一時間，竟然壓制住了城頭缺口處。

　　柳宿風只是遠遠地在馬上望著，也覺得熱血沸騰，他狠狠地摘下自己的頭盔砸在地上，向自己的副將吼道：“金鐘國，把準備馳援東側(cè)的騎兵給我?guī)н^來，隨時準備沖鋒，我親自帶隊！”

　　說完，又惡狠狠地瞪了一眼陳翔，說道：“兩個瘋子，你們敢玩命是吧，你們敢賭，是吧。好，老子奉陪到底。”

　　“兩翼的包夾別給我管了，前線的人馬也別后撤了，跟在定遠衛(wèi)的后面給我沖進去，敢后退的，立斬不赦！軍法官呢，給我上去督戰(zhàn)！今天，要么給我打進赫拉山城，要么大家一塊兒死在城下！”

　　陳翔叫來郭志平，讓他從一路上收集起來的殘兵敗將中，挑選出原來是騎兵的，騎上這些天來繳獲的草原馬，屆時也跟在海東騎兵的后面，哪怕軍心未定編制混亂，但是至少也能壯壯聲勢。

　　前線，獨孤芷率領(lǐng)著定遠衛(wèi)正沿著海東人原來堆出的土丘，向城墻缺口處仰攻。肅慎勇士們也知道目前正是最危險的時候，紛紛拿出了吃奶的力氣奮戰(zhàn)。每時每刻都有刀光劍影向獨孤芷襲來。戰(zhàn)場上沒有太多的騰挪閃躲的空間，獨孤芷往日里矯健的步法難以發(fā)揮作用，只能在小范圍的騰挪之間盡可能的規(guī)避致命傷口，其余的都依靠身上這一件晉王為她精心挑選的鎧甲來抵擋。然而，閃躲和鎧甲終究是有極限的，肅慎勇士臨死的反擊，終究穿透了鎧甲的保護，她開始流血了。

　　傷口的痛楚，鎧甲的沉重，變形的動作和步伐，戰(zhàn)場上的擁擠和血腥氣味，戰(zhàn)士們痛苦的哀嚎和橫飛的枝干和頭顱，這一切的一切都恍若地獄，讓人心悸。這便是真正的戰(zhàn)場嗎？這便是師傅所說的，真正的生死搏殺，絕爭一線的修羅戰(zhàn)場嗎？獨孤芷在心中問著自己。

　　一位肅慎勇士看到獨孤芷好像有些愣神，趕忙一刀砍去?？赡菙卦碌痘腥粲锡?，一撥一探，刀尖穿喉而過。肅慎勇士們見獨孤芷頭戴修羅面具，兇悍異常，也不禁紛紛攻向她。然而獨孤芷卻越戰(zhàn)越勇，刀法風格也為之一變，變得大張大和，勇悍異常，絲毫不畏懼以傷換命。沒人知道，修羅面具下面，獨孤芷嘴角邊的弧度，翹得越來越高了。

　　這就是戰(zhàn)場的感覺嗎？這就是殺戮的感覺嗎？每時每刻都有無數(shù)的殺機出現(xiàn)，稍一失神便要一命嗚呼。刀鋒尖跳舞，生死間游走，別的什么都不用考慮，只需要在敵人殺死你之前殺死敵人。血液在流逝，傷口的痛楚漸漸麻木，在一步步走向死亡的路上，將更多的死亡帶給敵人。這，便是戰(zhàn)場嗎？真的是危險得讓人沉醉啊。

　　“攻上城墻了！”有人喊道。

　　就在獨孤芷和肅慎勇士絕命廝殺，吸引了大多數(shù)肅慎人的注意力時，定遠衛(wèi)的一個小隊成功突破了肅慎人的阻擋，從土丘攻上了城墻，大聲地鼓噪起來。正在城頭奮戰(zhàn)的肅慎勇士們，不由得一陣萎靡。

　　“好！”獨孤芷大吼一聲，閃過三支長矛，大步向前，斬月刀左劈，將一人連頭顱帶著肩膀砍下來，然后回刀又是一橫斬，砍飛了一個頭顱。肅慎人膽寒之下，眼見面前這個修羅鬼面的怪物仿佛是不死之身，怎么都殺不死，還越殺越勇猛，不敢再戰(zhàn)，紛紛后退。獨孤芷則是得勢不讓人，一路硬生生地殺上了城墻。

　　城墻上指揮的肅慎頭領(lǐng)為了鼓足士氣，早已親自在城墻搏殺。見獨孤芷殺上城墻，也是毫不客氣，趁著獨孤芷立足未穩(wěn)之際，運足力氣對著獨孤芷一刀砍下。獨孤芷揮動斬月刀招架，但是鏖戰(zhàn)良久，氣力不濟，肅慎人的鋼刀壓住了斬月刀，抵在了獨孤芷的肩膀上。

　　他是人，他會受傷，他累了，力氣不夠了。肅慎頭領(lǐng)心中大喜。

　　獨孤芷柳眉圓瞪，輕叱一聲，斬月刀一抬，沿著肅慎鋼刀的刃口向前斬去，重重地砍在了肅慎頭領(lǐng)的胸口上。肅慎頭領(lǐng)吃痛后撤，獨孤芷一個大踏步，揮刀砍翻了肅慎頭領(lǐng)的腦袋。肅慎頭領(lǐng)的親衛(wèi)們紛紛來救，可是也來不及，只能含怒殺向獨孤芷。獨孤芷此時正殺得興起，斬月刀連閃，刷刷刷刷，白光閃過，頭顱橫飛，血肉模糊。一時之間，城頭上的肅慎人不由得后退了兩步，不敢攖其鋒芒;一時之間，獨孤芷壓力盡去，心懷大暢，忍不住放聲長嘯。

　　“啊——”一聲長嘯，聲蓋全場。獨孤芷女子特有的高亢凄厲的音色和沙場鏖戰(zhàn)破軍滅敵的豪情混合在一起，聲波在修羅鬼面的阻擋下更加的怪異猙獰，恍若鬼哭狼嚎，凄厲哀婉，殺意震天。

　　“吱吱吱”正在此時，那臨時搭建出來的低矮木墻因為越來越多的聯(lián)軍將士沖了進來，漸漸不堪重負。

　　“他是鬼，他是修羅，他不是人?！?p>　　“那是鬼怪的嚎叫，能勾人魂魄?！?p>　　“他是修羅，越殺人就越強，殺夠了人就能發(fā)出鬼叫，叫一聲，城墻塌，叫兩聲，我們的魂就都被勾走了，也進不了長生天了?！?p>　　肅慎勇士們因這一聲長嘯徹底失去了斗志，肅慎人素來信服鬼神，遼東一代也有修羅的傳說。獨孤芷帶上修羅鬼面，驍勇善戰(zhàn)，恍若不死之身，再加上方才的一聲不似人言如同鬼哭的嚎叫，徹底引爆了肅慎人對于死亡的恐懼，紛紛潰散逃亡，甚至從城墻上跳下也要遠離獨孤芷。

　　獨孤芷趁此勢頭，顧不得休息，掃視戰(zhàn)場。木城墻只是臨時搭建出來的阻礙，比起兩側(cè)的城墻要低矮許多，無法從兩側(cè)城墻上攻過去。所幸的是，木質(zhì)城墻不高，也就兩三丈。眼見木城墻搖搖欲墜，獨孤芷也不猶豫，大叫一聲，隨我。便一馬當先從木城墻上躍入城中。

　　定遠衛(wèi)的將士們此時也殺得興起，沒有過多地猶豫，也犯不著考慮什么，進去容易怎么出來之類的廢話，一同躍入城中。頭一個跟隨獨孤芷跳入城中的，是個瘦高個，腳步有些不穩(wěn)。獨孤芷一把扶住了他。

　　“謝謝將軍?！笔莞邆€渾身浴血，看得出來，廝殺得很慘烈。

　　獨孤芷看這個人有點眼熟，但一時記不起來名字，索性問道：“還能打嗎？”

　　“能?！?p>　　“好，一會兒我繼續(xù)去追趕這群嚇破了膽子的肅慎人，你帶上沖進來的人馬，別的不管，直接從城內(nèi)突到城門口，把南城門給我打開了，迎接騎兵入城?！?p>　　瘦高個看了看眼前的修羅將軍，點了點頭。

　　獨孤芷拍了拍他的肩膀，轉(zhuǎn)身揮起了刀，追著敗兵殺去。

　　肅慎勇士們見獨孤芷這個“修羅”躍入了城中，更加慌張，紛紛潰逃。一路逃跑，一路還散步著修羅的各種謠言。

　　呼蘭原本在城頭指揮，見勢不對急忙撤到了后方，并且派人傳令兩翼包夾的部隊連忙退回來。沒想到?jīng)]過多久，就看到前面的肅慎勇士紛紛潰退，口中還說什么，“對面有修羅鬼，怎么殺都殺不死，吼一聲就死一大片人”之類的胡話。

　　“來人啊，把這些動搖軍心的家伙給我斬了?！焙籼m大聲喊道。很快，血淋淋的頭顱端了上來。

　　“再有亂傳謠言，動搖軍心的，一律處斬！”呼蘭肅然說道。鐵血的手腕很快就震住了這些潰兵。呼蘭也從冷靜下來的潰兵口中，得知了真實的戰(zhàn)況。

　　木質(zhì)城墻已經(jīng)失守？

　　呼蘭神情嚴肅。他并不意外此處成為城門的突破口，臨時修繕確實是太簡陋了。這也是當初忽而都破釜沉舟突襲所必然付出的代價。所幸的是，對此他早有后招。

　　“告訴投石車，讓他們對著之前設定好的方向，向城墻缺口處砸過去，把石料給我通通用完?！焙籼m吩咐道。

　　“不去砸那個修羅嗎？”

　　呼蘭拿馬鞭狠狠地抽了一記提問的蠢貨：“投石車砸人，砸的中有鬼。先斷了他的后援，他還能飛出去？城里都是我們肅慎人，我親自帶兵沖過去，我倒要看看，這修羅有幾只眼睛幾條命！”

　　話雖如此，但是呼蘭并沒有馬上去圍剿所謂的修羅。因為他現(xiàn)在手頭上也沒有多少兵力。忽而都去追殺大周的東征大軍之時，只留給他三千步卒和八百騎士，八百騎士在之前的戰(zhàn)事中幾乎全軍覆沒。三千步卒中，呼蘭見守城的情況還好，就讓另外兩千步卒從東西兩門出發(fā)，想要包夾大周和海東的聯(lián)軍。結(jié)果被聯(lián)軍抓住了機會，強行擊破了已經(jīng)疲憊的一千守軍，攻了進來。如今呼蘭手頭上除了自己的親衛(wèi)外，已經(jīng)沒有可用之兵，他必須等東西兩路的士兵回來，或者整頓這些敗兵之后，才有可能出兵控制局勢。

　　然而，在呼蘭粗粗整頓好潰散的敗兵之后，忽然，他感覺到地面有些微微的震動，他顧不得儀態(tài)，伏下身子貼耳傾聽。只聽得一陣陣悶雷聲由遠及近，緩緩響起。呼蘭不由得身體一震，久經(jīng)戰(zhàn)場的他，當然知道這聲音意味著騎兵的來到，他當然也意識到，此時此刻騎兵的沖鋒意味著什么。

　　城門已經(jīng)失守，海東人的騎兵已經(jīng)入城，正在沿著城市的主干道掃蕩。

　　呼蘭當機立斷，顧不得后悔和猶豫，強行命令這些敗兵留在此處阻擊，自己帶著親衛(wèi)趕忙前往城中心的內(nèi)城。眼下外城已經(jīng)不保，但是內(nèi)城必須固守，內(nèi)城里有所有肅慎貴人的家眷和囤積的糧草兵器，絕對不容有失。

　　南城門處，瘦高個拄著一桿長矛，歪歪斜斜地靠在一邊，他太累了，剛剛海東人的騎兵入了城，眼下大局已定，他可以稍稍休息了。他便是方才第一個登上城樓的人，奮戰(zhàn)廝殺了許久，又臨時率領(lǐng)定遠衛(wèi)強奪了城門，這些都透支了他的體力。

　　“將軍在哪里，修羅將軍在哪里！”熟悉的漢語響起，瘦高個抬起頭，看到一伙兒大周的騎士正騎在馬上問他，正是陳翔一行人。

　　“不知道，他……一個人向城中心突襲，讓我……讓我?guī)ьI(lǐng)戰(zhàn)友來搶……搶城門?！狈路鹗且驗橐淮涡哉f了太多的話，瘦高個有點不太習慣，稍微有點結(jié)巴。

　　“你讓她一個人向城中心去突襲！這不是送死嗎？你真當她是修羅啊，你知不知道她是誰！該死的，你這是軍不顧將，我能砍了你?！惫酒脚馈?p>　　“我聽將令，城門為重?！笔莞邆€簡練地答道。

　　“我打死你這個不知輕重的家伙?！惫酒綋]動馬鞭就要抽過去。

　　“行了，省點力氣?！标愊韬侵沽斯酒?，然后看向瘦高個，覺得此人有點眼熟。

　　“是你……張簡，你是那個我來大營報道時，迎接我的哨兵？”

　　張簡也抬起頭，看著陳翔：“陳翔，陳季云？”

　　陳翔皺起眉頭回憶起來：“如果我沒記錯，你也算是晉王門下的?！?p>　　張簡點頭。

　　陳翔奇怪地看了一眼張簡，說道：“好，我記住你了。”說完，便帶著這些騎兵沖入赫拉山城去。不過，對于他們來說，首要的任務不是攻城，而是趕緊尋找獨孤芷。經(jīng)此一役，獨孤芷的”修羅將軍“對于聯(lián)軍來說，意義非凡，已經(jīng)到了不容有失的地步。

　　所幸獨孤芷玄甲修羅面具的形象很鮮明，陳翔等人一路追殺潰兵一路追問，終于在一個巷口找到了渾身浴血，倚著修羅長刀，靠在墻邊的獨孤芷。

　　陳翔沖到獨孤芷身側(cè)，大叫一聲“將軍”，翻身下馬。

　　獨孤芷仿佛突然驚醒一般，轉(zhuǎn)頭看到是陳翔，松了一口氣，身子一軟，就要倒下。陳翔顧不得忌諱，直接抱住了她。獨孤芷無力地把腦袋靠在陳翔的肩頭。

　　“我的面具有些漏風了，可能是剛才挨了一刀，得修一下，不然裂了就麻煩了?！?p>　　“我知道了?！?p>　　“這副鎧甲好是好，就是太重了，記著提醒我，下次換一副輕一點的鎧甲，不然沒力氣砍人?！?p>　　“我知道了?！?p>　　“我們，贏了嗎？”

　　“我們打下了外城，正在肅清街道，圍攻內(nèi)城。我們還需要你，我們還需要修羅將軍……”

　　“呼?！魢！陛p柔的酣聲在耳畔響起，打斷了陳翔的喋喋不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