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他們?yōu)槭裁从址盼覀冏吡?？?p> 直到離開檢查站半小時之后、確認(rèn)自己不會再被捉回去，楊桃才問。
少女的心情與神色都變得放松。因為盡管還有許許多多的事情沒搞清楚，但她覺得李清焰該不是什么壞人了。
算是因為自己的直覺，也是因為這短短一天時間里發(fā)生過的事。似乎人人都在為難他——但為難他的都不是什么好人。壞人的敵人該是好人。這是一種樸素的分辨法兒。少女覺得這樣想是對的。
李清焰笑了笑：“因為是老同學(xué)嘛?？傄o個面子?！?p> “……他之前的態(tài)度不像是要給你面子的啊?！?p> “唉，都是因為過去的一點小事?！崩钋逖嫦肓讼?，“在進修班的時候我們之間有點小小的不愉快。不過那時候和你的年紀(jì)差不多，都還是孩子。后來我和他談了談，就化解開了。”
“……我不是孩子?！睏钐业纱笱劬?，“三年前我在農(nóng)場里就開始做成人工時了！”
李清焰失笑：“好。你不算。但我那位老同學(xué)那時候算。城里的孩子和你們不一樣。出身好點兒的，嬌生慣養(yǎng)。聰明倒是聰明，但長不大?！?p> “那……你那時候呢？”
李清焰轉(zhuǎn)臉看了楊桃一眼。他第一次在少女的臉上看到很生動的表情——現(xiàn)在有些好奇、疑惑。這是一種輕松的情感。心懷巨大恐懼的人是沒什么心思去好奇什么事情的。
于是他越發(fā)意識到自己選對了人。
在這個年紀(jì)，很難有像她一樣的人——在一天之內(nèi)經(jīng)歷劇變，卻迅速適應(yīng)新生活。也許她的心里原本就潛藏了某些與眾不同的特質(zhì)。但從前平淡枯燥的農(nóng)場生活限制了它們。到如今離開那樣的環(huán)境、又被一系列的事情催化，那些東西被釋放出來了。
——有些人天生不安分，天生渴望變化。這是一種冒險家的特質(zhì)。這整個世界，本就是個巨大的叢林。至少在如今這樣的局勢之下如此。
“我那時候啊……怎么說呢?！崩钋逖媸栈啬抗?，笑笑，“也是個孩子吧。你知道了，我從前出身荒原，不可避免受影響，自我保護欲很強。要是有人欺負(fù)我，我就得叫他明白欺負(fù)我要付出巨大代價。這樣子以后才不會再有麻煩?！?p> “那現(xiàn)在呢？”
李清焰搖頭：“這個就不知道了。人很難對當(dāng)下的自己做出客觀評價。常常得到很久以后再回頭看才能定性?！?p> 少女若有所思。兩人就默默地又沿路走了一會兒。
公路兩旁都是荒地，似乎與荒原沒什么區(qū)別。但前方隱約可見低矮的平房、小樓、還有淡青色的高樓群。兩側(cè)則偶有幾塊菜田。更遠(yuǎn)處可以瞧見正在興建的樓盤，高高的吊塔仿佛伸展手臂的巨人。
在少女心里，這些都意味著勃勃生機。
又走過一段路，一條岔路匯過來。該是城區(qū)之間彼此相連的干道。于是可以漸漸瞧見車輛了。李清焰就在路口在站下：“等一等，看看能不能搭輛車。咱們走過去得三四個小時?！?p> 楊桃依言停下，忍不住問：“你覺得我是怎么樣的人呢？”
李清焰很開心聽到她問了這樣一個問題。在一個人忽然從之前的生活當(dāng)中跳出來之后，的確應(yīng)該產(chǎn)生對于身份認(rèn)同的疏離感。熟悉的過去被拋下，未來展開。但這未來卻是前景不明的。于是這時候需要重新定位自己的身份。這意味著一個人開始試著著眼于新生活了。
他想了想：“我對你的評價也很難客觀，因為咱們只見了一天。不過呢，你倒是可以從旁人的角度來對自己進行評價。”
“譬如說昨天的這個時候，你還在農(nóng)場里。生活當(dāng)中的一切都很熟悉，也有自己對未來的規(guī)劃。你說你當(dāng)時想要考進修班？”
“……嗯?！?p> “生活在農(nóng)場里的姑娘有這個打算，說明你骨子里不安于現(xiàn)狀。也許自己沒有覺察，但在別人眼里可是覺得你好高騖遠(yuǎn)。然而燕雀不知鴻鵠之志，如果自己有信心，就不必理會。”
“所以你現(xiàn)在才能在這兒問我，你是個怎么樣的人吧。因為你已經(jīng)從心里接受了被我強行從生活當(dāng)中剝離這個事實。可能你自己還沒意識到——你覺得這狀況還算不錯。脫離平淡生活有望開始新生活，而你樂于接受新生活。”
少女沉默起來。
一輛大貨車遠(yuǎn)遠(yuǎn)駛來。李清焰伸出手招呼他。但司機沒停，揚著煙塵走遠(yuǎn)了。
他就又看看楊桃：“還想聽嗎？”
“想?！?p> 李清焰笑笑：“其實也沒什么多說的了。你自己能適應(yīng)新生活，也許做得還會比我想的好。只是有一件事你得做好心理準(zhǔn)備?！?p> 楊桃認(rèn)真地應(yīng)他：“嗯，我聽著?！?p> “紅幫的人追殺你。雖然暫時擺脫了他們，但我覺得不會是結(jié)束，而是開始。在我搞清楚我究竟為什么要救你、以及救了你會帶來怎樣的后果之前，我會盡量保證你的安全?！?p> “但我相信你還會遭遇來自其他人或者其他勢力的襲擊。這意味著，你現(xiàn)在還不安全，有危險。但這可能是你的新生活的代價?！?p> “所以我們得一起找到你身上的不同尋常之處。我現(xiàn)在有一個思路，就是你的身世。我不知道這件事會不會和你的祖父有關(guān)系。”
“這種資料難查。一方面因為當(dāng)年很多資料不全，另一方面因為有些東西需要直系后代才能提申請。所以我?guī)氵M了城，方便你去申請、去查。這些都是很大的壓力，你只有17歲。承受得了嗎？”
楊桃站著想了一會兒。忽然旋開手里喝了一半的礦泉水瓶蓋子，仰頭把剩下的都喝光了。
打個嗝兒，喘口氣。像是干了一碗烈酒：“能?！?p> 公路上的煙塵未消，頭頂天光黯淡。不過少女身姿挺拔，像一株沐浴晨曦的常綠喬木。
李清焰老氣橫秋地笑嘆一口氣：“年輕真好?！?p> 這時出城的方向又駛來一輛小轎車。李清焰看那車一眼：“有人來接我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