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清焰放開托著呂不休腦袋的手,站起身。
棚頂?shù)陌谉霟糍|量意外的好,此時還在忽明忽暗地閃。他就踩著塌了一半的鐵桌將燈泡扭兩圈——光線變得穩(wěn)定起來。
“李成你變了?!彼麖蔫F桌上跳下來,走到牛妖面前,盯著他的眼睛,“從前你這個人雖然很殘忍,但也很果斷。對付不喜歡的,倒最喜歡扭脖子?!?p> “可是現(xiàn)在你變得婆婆媽媽了——前幾天咱倆第一次見面,你跟我啰嗦了一大堆。在我那里見著我,又在放狠話。到眼下覺得我的力量被禁錮了、還是在這兒站著說話。你在怕什么呢?算賬啊算賬……說了一遍又一遍,可是為什么就是不動手?”
他抬起手指指自己的腦袋:“我的頭就在這兒。你現(xiàn)在就可以擰下來——然后如果逃得出去,對促進會的人說我是被周立煌殺死的,不會有什么麻煩。李成,這么辦好不好?”
李成愣了愣。
因為遲鈍如他也意識到李清焰的語氣似乎有點不對勁兒——他了解他。在荒原上的時候,這個自稱李清焰的“孩子”就表現(xiàn)出超乎尋常的勇氣、毅力、耐受力。然而大體來說,他的言語還算是溫和的。即便溫和當中有些黑暗的味道,也仍是潛伏著的。
可眼下……他的言語中有赤裸裸的戾氣——像是壓抑太久,如今終于在黑暗的密道中找到了爆發(fā)的機會,又像是……被什么事情觸動了情緒。
這是一種感覺,然而李成覺得這“感覺”有若實質。
但他同時又感覺到,自己受到嘲弄與輕視。由此而來的怒意很快將心中的疑惑淹沒,他瞪圓眼睛,釋放天性。
壯實妖族男人的身形在一瞬間漲大,他自口鼻中噴吐出白霧來。猙獰的雙角抵上通道的頂棚,擁有厚實皮毛的身軀撐爆他的衣裳。
他猛地探出一只手握住毫不抵抗的李清焰的脖頸,低聲嘶吼:“你以為我不敢???”
李清焰仰起頭看他,平靜地說:“你試試。”
就在這個妖族要收縮手掌的一剎那,鴛鴦姐抓住他的手臂。靈力自女妖的手掌灌入牛妖的身軀,像是一股冰涼的清泉,叫他盲目的怒火瞬間熄滅大半。
“成哥……別?!迸穆曇糇兊谜J真嚴肅,與此前絕不相同。她同樣擅長體察靈力、隱匿行蹤,一直以來都是李成的另一個頭腦。
而如今這個頭腦感受到某種力量——自李清焰的體內。其實還有更加直觀的東西——在李清焰身后,光線變得黯淡起來。仿佛半個屋子的光芒被什么東西壓制了,三米之外的另一面墻壁甚至陷入完全的黑暗之中!
直到這時李成也才意識到另一件事——他握住李清焰的脖頸時使了五分力??伞F(xiàn)在他覺得自己的手指、手掌都略有些痛。
像一個普通人傾盡全力握住冰冷的鋼管。
他又愣了一瞬間的功夫。于是李清焰抬起手,毫不費力地將他的手指一根根掰開:“李成,其實我現(xiàn)在可以殺死你。但我之所以不那么干,是因為在荒原上的時候我的確跟了你們四年?!?p> “那四年里我了解了一些東西、適應這個世界。無論你是出于怎么樣的目的,至少對于我來說,算是一份恩情——這東西今天救了你們的命。”他將牛妖的粗壯手臂放下來,“但這是最后一次了。現(xiàn)在我建議你們兩個走,以后別再來招惹我?!?p> 李成難以置信地看一眼自己的手——這只手的手指在被李清焰掰開的時候,毫無反抗能力。
然而李清焰現(xiàn)在戴著手環(huán)!白手環(huán)!……還有他被外面那個上四級修士種下的禁制呢?他剛才自己說的!
“你……”
“我是怎么回事?該問你自己。這世界很大,不只有你的荒原。你在那里是強者,但在別處未必是——以后學著向前看,別主動把自己丟在潮流后面?!崩钋逖嫦蛏砗竽嵌聣σ恢福叭绻敢?,現(xiàn)在你們兩個可以從這兒往地面上鉆。十五分鐘之后你們會有一次脫身的機會?!?p> 李成圓睜雙眼盯著他喘粗氣。因妖魔化而暫失去些理性意志的頭腦試著思考一個問題——他為什么會有這樣的力量?
但鴛鴦姐走到兩人之間:“小燕兒,看來你的確有長進了?!?p> 李清焰平靜地說:“只是因為從前我隱藏了一些東西。如今我不是那個孩子,用不著再藏了?!?p> “好??墒悄闱宄@不算完。你放我們走,我們往后還會再找你算賬?!兵x鴦姐認真地說,“我們兩個的命你抵上了,但那些兄弟們的命還沒有。”
李清焰冷冷一笑:“真的有下一次,我就不會手軟。你們兩個都得死?!?p> 鴛鴦姐的臉色微微一變。但她隨即笑起來:“好啊。那多謝你。成哥,我們走?!?p> 她拉了李成一把,李成沒動。于是又拉一把——李成盯著李清焰,從他身旁走過去。走到那堵陷入黑暗中的墻壁之前時,感受到某種冷酷的寒意……浸得骨髓微涼。
牛妖揮起拳頭、往墻面上狠狠來了一下子。震動聲在廊道之中回蕩,墻壁被轟出一個大洞,鋼筋的斷茬露出來。
的確可以這樣轟出去。
李成轉了身看李清焰的背影,很想再說一句什么話好叫自己覺得這不算是“落荒而逃”、“承了他的情”,但身邊的寒意令他沒說出口。
幾分鐘之后,兩個妖族消失在黑暗的洞穴中。
李清焰重走到呂不休的身邊,坐下。妖族強大的生命力在此時可見一斑——七分鐘之前呂不休看起來奄奄一息,可現(xiàn)在他能低低地說話了。
“焰哥……牛逼?!彼敝劬φf,“可是……你這是怎么了……”
“為什么不殺他們?只是求自己一個舒坦?!崩钋逖嬲f。但他臉上沒什么舒坦的意思,他的表情陰沉,像積雨的云。
“不是啊焰哥……”呂不休抬起手,試著把切入自己身體的鐵板往外撥。但只略碰了碰就有更多血液從傷口里流出來、叫他疼得“嘶”了一聲。
“他媽的……”他低低地叫起來,不敢動了,“是……我頭一次見你這樣兒。焰哥,你現(xiàn)在有點兒嚇人……可是真他媽酷……”
李清焰轉了頭盯著他的臉若有所思地看一會兒,低聲說:“是說我比較激動?是啊。我也在想這個問題……剛才才想明白?!?p> 他終于又溫和地笑起來:“原來是因為嫉妒周立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