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江邊有女撫琴清唱:楊柳依依浮萍路,高城不見復人乎?只影相思無歸處,天涯路遠獨伴孤。
聽者有心,問女子何方人士,何故淪落風塵?
女子卻道:
【本是水中云,天生蛇命,上岸只為一人?!?p> 語畢,女子化作一透明巨蟒,殺盡賓客,獨留來客。
來客摘下高帽,三千青絲傾斜而下,有黑影于暗處竊竊私語:
【啊,命女,可助我,入輪回——】
———
墨衣郎立于功德塔之巔,微風習習拂面,漆黑眼底有著不易察覺的寒意。
冬華手中握劍,緊挨著墨衣郎,好幾次欲言又止,最后才壯著膽子說:
“徒兒斗膽,懇請師父,放了舒夜---”
舒夜被囚于功德塔中,墨衣郎道舒夜曾犯下滔天大罪,至今仍不知悔改,天理難容。
“冬華,你是在可憐他,還是在可憐你自己?”
“我---”
冬華話未說完,便被墨衣郎推下高塔。她先是本能地慘叫,一路墜落,在落地前才騰空而起。
——
入夜,冬華去密室探望舒夜。舒夜用匕首在墻壁上寫了許多東西,多是她看不懂的字。才半個多月,他已憔悴到鬢角發(fā)白。
“舒夜大哥,你放心,我一定會想辦法救你出去的?!?p> 對此,舒夜不發(fā)一語,似乎已經(jīng)放棄了掙扎。
冬華低下頭,又道:
“對不起,是我連累了你?!?p> 如果不是因為舒夜堅持要送她回府,也不會被墨衣郎所擒,更不會被困于此地。
見他還是沉默不愿開口,冬華失落地轉(zhuǎn)身,心想還是離開吧,先想辦法捎信去將軍府求援。
便在這時,舒夜卻一反常態(tài)地開口了。
“冬華,可否幫我一個忙。”
“你說---”
只要她能辦到,赴湯蹈火,在所不辭。
“幫我成為怨魔---”
冬華震駭,良久不能言語。怨魔之道,世人憎之惡之,他又為何偏要往火坑里跳?天知道冬華有多羨慕身為凡人的舒夜,她又有多懼怕體內(nèi)的怨魔之血啊。
舒夜面朝黑暗,不像在開玩笑。
“舒夜大哥,我---我?guī)筒涣四?--”
首先她尚不知讓凡人變成怨魔的辦法,其次就算她知道,她也不可能幫他。
這是條不歸路,她必須阻止他。
“你可以!”他忽然轉(zhuǎn)身,黑暗中兩只眼睛格外地有神,“他說了,得命女護佑者,可為鬣君。你是青燕子精心設下的一枚棋子。你將雄霸東方,號令眾魔---”
——
“不---舒夜大哥---師父他不是好人---你不要相信他---”
那日她在廢墟中愧疚、絕望,自稱柳靈鈞的墨衣郎出現(xiàn),將她和舒夜一并卷到功德塔。柳靈鈞拘押了舒夜,以舒夜的性命逼迫她拜師。柳靈鈞教給她的功法確實對控制體內(nèi)嗜血野性有所益處,但冬華卻還是能感覺到他的不懷好意。
她堅信,柳靈鈞此番大費周章綁架她,定有陰謀。
“好人?”舒夜冷笑嘲諷,“時至今日,你還天真地以為,這世間還有好人么?你養(yǎng)父的惡行,青燕子從一開始就知道。她知道你會失控,你會殺了你的養(yǎng)父,她為何不阻止?為何要眼睜睜地看著你犯下不可饒恕的滔天大罪,才出現(xiàn)?罪惡、血腥、死亡,這就是怨魔。她需要的不是一個只會掃地哭鼻子的婢女,她要的是一只殺人不眨眼的鬣狗---”
“夠了---”
一聲聲,一句句,聽得她渾身發(fā)涼、發(fā)顫。
“舒夜大哥,這不像你---”她抹掉眼淚,說,“你不要再說這樣的話了---人是我殺的,與大小姐無關(guān)---”
說完,她抱緊長劍便要逃離。
——
“你是不是覺得,青燕子待你情同姐妹?”
舒夜的語氣更加咄咄逼人,仿佛要化作鋒利的刀刃解剖她。
冬華頓步,眼淚流得更兇了。
“她是小姐,我是丫鬟,豈敢高攀?”
“你知道就好。永遠也別忘了,你是個下賤的丫頭,是一顆尚不能出手的下賤棋子!”
“閉嘴!”
盛怒之下,冬華瞬間閃至舒夜跟前,單手抓住他的腰帶往上舉,兩眼不受控制地沾上血色。
——
密室黑氣變得濃郁,好像是被冬華的怒氣召喚來的。它們于黑暗中成形,化作一只只紅眼怪物,盯著眼前不知死活的凡人,渴望著能霸占他的軀殼,消耗他的生命。
“你看看你自己---”舒夜俯視她,冷笑聲于密室中回蕩,“不人不鬼的,多可憐啊。都是拜她所賜---”
冬華加重了力道,看到他的臉因為缺氧而脹紅時,又慢慢松了手,恢復了冷靜,說:
“你錯了,我生下來,便是這副模樣---與大小姐無關(guān)---”
養(yǎng)父才是罪魁禍首,若非養(yǎng)父喪心病狂,玷污了娘親,娘親又豈會自尋短見?
——
紅眼鬣狗隨著冬華的離開而消失,陰笑不止的舒夜忽然掐住自己的脖子,大喊:
“我---我跟你拼了---”
他掐得太用力,表情都扭曲了。
片刻之后,一道黑氣鉆出他的眉心,落地化作墨衣郎,正是冬華的師父柳靈鈞。舒夜旋腳踢飛腳邊的夜壺,先擾亂對方視線,再乘機逼近。就在這時,對方化氣為劍,嗖嗖刺向舒夜。舒夜未能全部避開,不幸被劍刺中琵琶骨,釘在密室石壁上。
“你個老妖怪,有本事,你殺了我啊---”
大吼之時,血沫飛濺而出。
“別急,時候到了,自然會了了你的心愿?!闭f著,又是一劍捅進舒夜的肚子,柳靈鈞露出陰狠的神情,不滿道,“說了多少遍,是劍尊,不是妖怪---非要本尊割掉你的舌頭,你才長記性么?”
“就算你割了我的舌頭,你---你還是----殺人不眨眼的---老妖怪---”
“找死!”
又是一劍,刺進舒夜的掌心。
——
“論殺人,論手段,比起你家主子,本尊還真是自愧不如呢。你以為你在報恩,事實上你是在為仇人賣命。你舒家之所以慘遭滅門,不是因為得罪了萬刀門,而是因為巧兒曾到你家做客,看中你家姐姐親手種的一盆蘭花。你姐姐不愿給,她便讓花九重滅你全家,還嫁禍給萬刀門。說什么助你復仇,耍你玩呢?!?p> “呸---你以為---我會信嗎?”眼瞼一閉一合,舒夜快要撐不住了,“你休要---挑撥離間---我不信---”
“不,你會信的---”
柳靈鈞凝聚黑氣,忽然一掌劈中舒夜的額頭,黑氣乘機涌入,扭曲他的神智。
舒夜本能地發(fā)出一聲慘叫,而后便聽見柳靈鈞得意的狂笑聲:
“這一切,如你親眼所見,你怎會不信?”
而這殘酷的真相,會把所有的美好,全部掏空。舒夜可能會成為一具空殼,亦或是一只為復仇而活的怨魔。不管是前者還是后者,于劍尊都是有利的。
——
那年,舒夜學藝歸來,家中滿地腐尸,他哭得撕心裂肺,心中的天地徹底塌了。
巧兒站在高樓之上,輕撫蘭花。
花九重欲出手,斬草除根,巧兒卻道:
【何苦趕盡殺絕,留他在身邊,鞍前馬后,不是更好嗎?】
于是那時花九重便決定,要瞞就瞞他一輩子,永遠也不要告訴舒夜真相??烧l曾想,螳螂捕蟬,黃雀在后,吳三和巧兒至死也沒想到,劍尊一直躲著他背后,想坐收漁翁之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