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冥府時,陸先生一如來時,一言不發(fā)的走在我前頭。
因著馬上就要回到“千瘴”,想起那日陸先生涼颼颼的一句“‘千瘴’自會取得報酬”我就忍不住緊張。
頂著門口兩只梼杌的目光,我硬著頭皮再次踏入店中。
仍是白晝的中庭,仍是熟悉的那株梨花,同樣的陸先生的桌椅與文房四寶。
陸先生輕捻書頁,看了一會后,眉頭竟皺了起來,我的心也跟著緊張,不由得手心出汗。
陸先生的眉皺的更緊了,他又前后翻了翻那本書,又仔細的讀了幾遍。
不會出什么差錯了吧?我的冷汗流了下來。
終于,陸先生拿起了那本書,緩緩向我走來。我僵硬地站著,不由得雙手握拳。
看著越來越近的陸先生,我緊緊的閉上了眼睛。
“手伸出來?!?p> 我把雙手伸出來。難不成是要取我的雙手?
手上一輕,原本纏在手腕上的鎖魂珠被被取了下來。
原來不是取雙手。
我松了一口氣。
接著手上一重,似乎什么東西被放在了手上。不是說取報酬嗎?怎么反到還給東西?
我緊張的睜眼,卻發(fā)現(xiàn)手上躺著一本熟悉的書。
泛黃的書皮上寫著氣勢磅礴的三個大字《罪業(yè)書》。
我不明所以的抬頭,卻看見了神色莫名的陸先生。
我輕輕翻來封面,上面寫著:唐綿綿,于太初十二年,十月初五,酉時三刻卒。
愿:還陽。
時限:三日。
報酬:自愿與本店簽下協(xié)議,還清業(yè)瘴。
我點頭,還是將軍時,也殺過不少人,這樣的報酬也很合理。
我抬頭看向陸先生,虛心求教:“陸先生,這業(yè)瘴怎么還?”
陸先生看了我一眼,轉身回到桌前,曼斯條理的沏了一壺茶,端起茶杯坐在椅子上,沒有半分理會我的樣子。
我背對著他撇了撇嘴。又翻開了后面一頁。
看完這一頁我就不能坦然面對了,我噔噔噔幾下就來到陸先生面前,用手指著上面的紅字大聲讀出來:“唐綿綿罪孽深重,需承店主陸璃一半業(yè)瘴”
“這是什么意思?”我問道。
這是我第一次看見陸先生笑,猶如春水乍暖,萬物復蘇。他雙眸之中萬年不化的冰雪仿佛一夜回春,盛著湖泊江海的細碎的光流淌出來,令人頭暈目眩。
我閉了閉眼,再睜眼時他卻又是拒人于千里之外的疏離,他慢慢的呷了一口茶。
我耐著性子說:“我不過還陽了三日,為何要幫你承一半業(yè)瘴?”
“‘千障’規(guī)矩一向如此?!彼诌攘艘豢诓?。
“先生認為此事公平?”我覺得荒謬,就差沒指著他鼻子罵一句“黑店!”
陸璃沒有理會我,那杯茶仿佛是什么瓊漿雨露,他就這么自顧自的品了起來。
我扔下書,轉身就走。
我順利的來到大門前。
我用力推開大門。
我大步流星的走了出去。
我就不信還沒有個說理的地方了,等我去閻王殿那兒告你。我氣呼呼的想。
我灰頭土臉的被扔了進來。
門口的兩只梼杌果然不是吃素的。我苦著臉站在門后,果然是家黑店,連講理的地方都沒有。
“梼杌乃上古四兇之一?!?p> 我回頭,陸璃端著那杯茶,就這么看著我。
我拍了拍身上的灰。
我嘆了一口氣。
我僵硬的擠出一個笑容“小女子請問陸先生,這個業(yè)瘴要怎么消呢?”
我終于在“千瘴”住了下來。
看著熟悉的房間,我不由得嘆氣。來到冥界之后,想要投胎的鬼魂只要走過奈何橋,到了閻羅殿,判官一翻生死薄,良善之人可以再投胎轉世,作惡之人則是地獄刑罰,何其公正!
我這一生也算是忠君愛國,怎么著也能轉世為人,偏偏這下連門都出不得,鎖在這“千瘴”之中,還要替陸璃還業(yè)瘴,想到這,我不由得猛捶了兩下枕頭。
心頭惡氣稍稍消散了些,又想起方才陸璃說的話:“只要有人進來,說出姓名,在罪業(yè)書上按上手印,你完成他心中所愿,業(yè)瘴自然能消除?!闭f罷,也不再中庭再停留,向著庭院西邊去了。
這屋子中竟連本雜書都沒有!
我一通翻找,只在箱籠中找到幾本《嚴華經(jīng)》,《般若密多心經(jīng)》,《法華經(jīng)》,《金剛經(jīng)》。這幾本書雖說是佛家經(jīng)典,也架不住我一個鬼魂日日拜讀,萬一哪天一不留神把自己超度了……
我推門而出。
走過中庭,我沿著游廊一路走過去,想起初來時嵌在墻壁中的格子,打算找些有意思的“藏品”端詳端詳。
我盡量避著那些還能活動的“人體零件”,一排排的打量,終于發(fā)現(xiàn)了一個有意思的東西。
那是一把朱紅的梳子,看起來應該是女子的物品,不過巴掌大,上面卻用金色繪著不知名的花,遠遠看過去仿佛還閃著微光。
我把它拿在手中,仔細撫摸那些花朵,有些花朵是凹進去的,有些則浮出來,我看了好一會,正打算把它放回去,突然發(fā)現(xiàn),自己動不了了。
就像有人拉著我的手,把我的頭發(fā)散開,再抬起拿著梳子的那只手。
我嘴角抽了抽,不會是要幫我梳頭吧。天下間還有愿意免費給你梳頭的梳子?
我直覺不對,用了吃奶的勁想要阻止,但猶如蜉蝣撼樹,那把梳子仍舊不停向我靠近。
我用盡了全力。
我閉上了雙目。
忽的一陣風,像是剪斷了木偶的線。
我突然脫力,直直的跪了下去。
我落入了一個懷抱,有著淡淡清冽的沉水香……終于失去了意識。
等到在醒過來時,我躺在自己的床上。
“來前院”。
我一骨碌坐了起來,認命的開始穿鞋。
來到前院,陸璃正在給那株梨樹澆水。他半彎著腰,仔細的用噴壺澆濕梨樹的樹根,神情認真。
這株梨花不是死物嗎?我看著陸璃的身影,有些好奇。
陸璃澆完水,放下噴壺,站直了看著我。
我不由得一陣心虛,但又想到他也沒說我不準碰店中物品,就抬起頭與他對視。
陸璃沒有移開視線,就這么不咸不淡的看著我。
“你沒說這里的東西不讓碰啊?!蔽倚÷暤泥粥止竟?,盡量自然的移開視線,轉而看著那株梨樹。
不是我不敢和他對視,實在是一直盯著別人看不禮貌。
嗯,就是這樣的。
陸璃不知從哪里又拿出那本《罪業(yè)書》,翻來一頁,凌空遞給我。
我看著飄來的書一陣無語,碰了一下你的東西就打算讓我看著價格賠嗎?
卻看見書上的幾個大字“扶桑梳”,不由得接在手里看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