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不醉不歸
姬炫耳叫了一壺梨花白喝完了,并沒有什么醉意,又要了一壺太湖春喝完了,仍是毫無醉意,再叫了一壺蘭生意喝了,還是沒有醉意。連店小二都只能無奈地說道:“客官,您的酒量真是好,梨花白,太湖春,蘭生意已經(jīng)是我們這里最烈的酒了,平常人一碗就醉了,您這各自都喝了一壺了,還是沒有醉意,我們也沒有辦法了,酒錢給您打個八折吧?!?p> 果然修仙的好處之一是不比尋常人,壞處也是不比尋常人,連想醉一醉都是一件比較難的事。
想想自己這一天里經(jīng)歷的一切真是比過去三年天天在天機峰上看雪的經(jīng)歷要豐富得多,一天之內,不僅丟了干將劍,還丟了四方羅盤,連天心玉的線索也斷了,而且被自己的佩劍亂點鴛鴦譜,原本貌丑的姑娘變成了仙女兒,和不該產(chǎn)生交織的人糾纏不清,碰見了以為只會存在于天機閣的書中的人物還交了手,這一天的回憶真是比過去的所有回憶都要復雜。
柜臺后方,掌柜的已經(jīng)看了姬炫耳桌子上的酒瓶好幾眼,嘀嘀咕咕地跟小二說道:“你到底從哪里招來的這樣的冤家?那蘭生意可是上等蘭花才能釀造的好酒,今年蘭花澇死了不少,我們雖然沒有漲價,不過為了大多數(shù)要喝蘭生意的都是老客戶,酒窖里總共就留了幾壇,光是城東的張員外就訂了兩壇了,就算五十兩一壺給賣給那個人,像他那樣跟喝水似的,不得把我們酒窖里那幾壇都給喝光了?”
小二為難道:“老板,這不是您平常經(jīng)常說的,喜歡喝酒的人求的就是一個字‘醉’,‘不醉不歸’就是我們的活招牌,只要是進了我們店的客人,無論如何,不能讓他清醒著出去。我見那人連梨花白和太湖春都沒有用,只要給他上了蘭生意了,誰知道這人根本就是個酒瓶子似的,千杯不醉呢?!?p> 店老板皺眉道:“去去去,無論如何,趕緊想辦法把他給我弄走,要讓他這樣清醒地一直喝下去,給人看見了,一樣是砸了我們‘不醉不歸’的招牌。”
店小二只得答應了,走到姬炫耳的桌子前,躬身笑著替姬炫耳斟了一杯酒,為難道:“這位客官,小店有眼不識泰山,不知道客官的酒量如此好,客官您要再這么喝下去,我們‘不醉不歸’的招牌可就砸了,這年頭,誰家生意好做呢?客官您如果一定要買醉,不如去別的酒肆繼續(xù)喝?您的酒錢我們給您打五折?!?p> 姬炫耳接了酒,看著酒杯中間的波紋蕩漾開去,又重新歸于平靜,淡淡道:“不,無法醉酒是我自己的問題。這樣吧,你們店主剛剛的話我也聽見了,既然蘭生意是如此難得的佳釀,也不用再給我糟蹋了,我雖然喝不醉,但這酒的辛辣卻能讓我更加清醒,你就把你們店里醉普通的但最辛辣的酒給我來幾壇就行了,我慢慢喝,不過,我會試著在你們的客戶面前裝裝醉酒的樣子的。”
店小二聽了這話,想到酒窖里那幾壇蘭生意終于得救了,又覺得招牌也能抱住了,還能多賣點酒出去,何樂而不為?于是,去酒窖里拿了幾壇普通的八桂清出來,送到姬炫耳的桌子上了。
姬炫耳灌了自己一杯又一杯酒,不時也裝裝醉酒的樣子,搖頭晃腦,嘟嘟囔囔吟兩句詩詞,像是“把酒問蒼生,歲月何多情?”,“昆侖冰雪修千歲,不及人間共白首?!?p> 當日落西山的時候,姬炫耳桌子上的酒壇已經(jīng)都空了,雖然自己絲毫都沒有醉,但今天喝了這么多辛辣的酒水,似乎淹也能把煩心之事給淹埋了,如果自己真的如同小二所說有什么煩心事的話。
他聽到自己的肚子咕咕地叫起來,他才想起躺在床上的文逸仙不能動彈,那間地下室里又沒有什么東西可以吃,現(xiàn)在一定肚子餓了,師父常教導要拯救天下蒼生,就要從拯救個人開始,既然要救一個人,就一定要救徹底。
自己既然救了她,就該救徹底才是。她就算是妖性不改,也有童年悲慘,成長艱辛的緣故,況且,世間女子難得的是長情,她也有她的可貴之處。
自己一個大男人,實在不該同一個傷重的弱女子如此計較。
姬炫耳于是付了酒錢,叫酒店里的小兒打包了一份叫花雞,想著回去該如何賠禮道歉,就往第一坊中趕回去。
當他提著叫花雞剛回到第一坊的地下室門口,就聞到了一股特別騷的狐貍的味道,這個味道,他先前從來沒有聞到過,他以為她出了什么事,沖里面喊道:“文姑娘,出什么事了?”
只聽文逸仙帶著哭腔尖叫道:“你別進來!”
姬炫耳聽見她的聲音十分異常,以為鬼王君又回來了,她又想讓他她走,但他是不可能扔下危險中的她逃走的,顧不得那么多,無論文逸仙再如何叫喊阻止,他還是從了進去。
只是眼前的一切并非他想象的那樣。
地下室中央的地板上,文逸仙衣衫凌亂地躺著,身下是一堆黃色液體。
姬炫耳未曾想到金創(chuàng)藥和他的血藥效很強,讓文逸仙體內的更新代謝加速了許多,他走后不久,她就尿急了,奈何怎么喊姬炫耳的名字都沒有人回應,自己又根本站不起來,只好靠意志力拖著身體往床邊上挪,想著自己此刻被人丟在這地下室里,雖然可以不吃不喝熬過半個月,但是總不能不拉屎不拉尿吧,如果拉在床上,她還怎么在這里躺十五天。哪里知道剛挪到床邊上,身體的重心不穩(wěn),就從床上翻了下來,摔到地上,背上劇痛感傳來,再也無力憋住,來不及解衣,一泡尿就拉了一身。
這恐怕是一個女子最不愿意讓一個男子看見的一幕了,也許,是比被扒光了衣服圍觀都還要可恥的事。
姬炫耳忽然覺得此刻的自己是一個千古的罪人,因為他,一個女孩子所有的驕傲和尊嚴都被這一刻摧毀了。
他將手中的叫花雞往桌子上一放,就過來抱她,說道:“對不起,我?guī)闳ハ锤蓛?,洗干凈就沒事了?!?p> 她卻哭著拼命地掙扎,拍打著他的胸膛,喊道:“我叫你走開,你別管我!”
她的一生中,從來沒有感到如此地脆弱無力過,即使是爹娘去世,養(yǎng)父母被殺的時候,她都沒有過現(xiàn)在這樣被徹底摧毀了的感受。
姬炫耳看著她那張仙女一般年輕的臉龐上的無助和委屈,好像真的覺得自己和她是生命共同體一般,無比地憐惜起來,任憑她拍打著他的臉,肩和胸膛,無比溫柔地替她擦去臉上的淚水,安慰道:“好了,是我不對,我不該扔下受傷的你不管,你現(xiàn)在傷口還在復原,千萬不要再亂動了,否則骨頭長歪了,會再變回丑姑娘的?!?p> 誰知,他愈安撫,她就哭得愈傷心。
無人安慰的時候,心中的委屈只能默默忍受爛在肚子里,化了膿水,有人安慰時候,便想要吶喊給世界知道。
她的委屈,又何止是這一刻的丟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