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奈若何2
許是祈福奏效了,街市上都是一副熱鬧景象,許多人家都停下手中的活往鎮(zhèn)子上的河邊走去。
之所以將此地稱之為五溪鎮(zhèn),是因為鎮(zhèn)子被五條小河穿過。這五條河常年不斷,就算是到了冬季都不會結(jié)冰。沒人知道它在哪里來,也不知它會到哪里去。人們依靠它為生,將河奉為神明。每年祈雨節(jié)最后一日都會聚集于此,在河上點燃花燈許愿。
“什么愿望都可以實現(xiàn)嗎?”
有個不大的孩子依靠在母親身邊,仰著小臉問。
“當然,只要你心誠,神明大人便會眷顧你。”
孩子得到答案,滿臉虔誠地將手中的花燈點燃放進河中,雙手合十。
素皖站在一旁,將買好的花燈拿了一盞遞給翠珠,道,“祈雨節(jié)最后一日下雨是前所未有的事情,今夜神明顯靈,你也趕快為自己祈福吧?!?p> “小姐,”翠珠受寵若驚地接過來,有些不好意思,“我一個下人哪里敢有什么愿望。”
素皖轉(zhuǎn)過身來問,“為什么沒有呢。愿望是這塵世間最公平的東西,只要你活在這世上,就定會有祈求的?!?p> 翠珠看著她,剛想說些什么,卻看見站在素卿身后的人,將盤旋在舌尖的話費勁地咽下去迅速行了個禮,“莫大少爺?!?p> 身后那人披了一件紫錦織的寬大袍子,眼角眉梢都帶著入骨的魅惑和冷漠,卻偏偏那雙眼睛生的格外風情萬種,掃過來的眼神中都仿佛帶著道不盡的情誼,當落到素皖身上那一刻,瞬間化為一灘柔水,欲說還休。
素皖也沒料到他會來此,愣了半響才反應過來問了個好。
“想不到素家妹妹也來祈福?!蹦訖糁倍⒅?,如何也笑不出來。
“是啊,”素皖低下頭,竟有些心虛,“莫家哥哥一向不信神明,沒想到也來此祈福。”
半響也沒聽到他的聲音,素皖有些苦澀地伸出舌頭舔舐了下唇角,不知該不該開口道別。當然,這個動作也落進莫子欞的眼里,只聽得他說,“要一同去放燈嗎?”
船家靠岸后,接過小廝手里的銀兩就走開了。此時船岸只有他們兩人還有些跟著的下人。聽見莫子欞這句話后,不約而同地都低下頭去不做聲了,連喘口氣都怕打擾到這兩個人。
素皖死死地咬著嘴唇,緊蹙起眉頭思索。莫子欞瞧在眼里,心中卻苦澀了幾分,若是在往日,她定會毫不猶豫的跟上來,此時,不過是邀她一同放燈而已,便為難成這般模樣。他看著小姑娘被咬的泛白的嘴唇,實在心疼,忍不住伸出手去輕輕撫上她的嘴唇,道,“咬疼了——”
幾乎是他手指碰觸到她的功夫,素皖猛地便甩開了他,連退幾步拉開距離。莫子欞手還停在半空中沒有收回來,未說完的話徹底噎在了喉嚨里,半響沒反應過來。素皖也被自己嚇了一跳,手指緊張地絞著衣袖,慌亂著往船上跑。
剛鉆進船廂里,又想起些事情,素皖紅著臉撩起簾子朝外喊了一聲,眼神卻絲毫不敢看向那人,“子欞哥哥,我們快去快回?!苯又帚@進去了。
莫子欞身邊的小廝趕忙去招呼船家,眾人打發(fā)兩人上了船,才去河邊的涼亭處候著。
此刻雨越下越大,滴落的雨滴砸在船艙上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還有岸上眾人的歡呼喜悅聲??纱摾飬s是截然不同的氛圍。莫子欞將帶來的手爐塞給她之后,便背對著她獨自一人坐在了窗邊,有些雨水被風吹進來,打濕了衣襟,可他卻毫不在意,專注地向外看。素皖實在好奇,便伸出手撩起簾子向外瞧了一眼,除了鎮(zhèn)子上隱約的燈火,并沒有什么值得如此專注的東西。
“小心不要著涼了?!睖厝岬芈曇?。
素皖回頭,發(fā)覺他已將窗戶關上,轉(zhuǎn)過身來正對著她坐。那眼神過于炙熱,實在無法視而不見。聽著雨聲像是越來越大了,可兩人周遭的空氣放入凝結(jié)在了半空之中。素皖又坐了一會兒,著實遭不住,開始沒話找話,“前幾日聽小曲兒時碰見了子欞哥哥,可惜礙著身份沒敢上前問好?!?p> “嗯?!?p> 莫子欞依舊盯著她看,實在覺得眼前的人兒漂亮的不像話,連顫抖的睫毛都像是會說話般引誘著他,可轉(zhuǎn)念,心里滿滿的全是苦澀,幾乎要溢出來。
“為什么要嫁給劉川柏?”
嗯?
素皖抬起頭來,慌亂地對上他的視線,“我……”
“我知你定要說一些‘父母之命媒妁之言’的話,皖兒,我不想聽這些,我想聽真心話?!蹦訖羯斐鍪謱⑺浪赖厝υ趹牙?,讓她避無可避逃無可逃。
“你明明答應了我的,此生非我不嫁,可為何,在我上門提親時拒絕了我轉(zhuǎn)身卻要說嫁給劉川柏做小妾。為什么?”
任他再怎么聰慧過人,在男女之情一事上也是毫無招架之力。那幾日,他像瘋了似的在將軍府門前苦苦等候,求她一句解釋,可偏偏,最后出來個下人,殘酷的向他宣布她跟劉川柏的婚訊。
肝腸寸斷。
莫子欞抱著她,像是抱著即將失去的珍愛之物,雙目通紅。他出身武將之門,生的一身硬骨頭,從不肯對任何人低頭,可偏生就對她好無辦法,卑微到塵埃里去。
“皖兒,我此生只你一人,實在無法對旁的女子再生任何心思,你若是走了,那我獨自一人可如何過啊?!?p> 外面的雨下的更大了,甚至還有雷鳴的聲音,一道閃電劈過來,透過縫隙照亮了船艙里擁著的男女。
素皖乖巧地窩在他的懷里,熟悉的溫度帶給她鋪天卷地的安全感。她對莫子欞幼時初遇即心動,這些年來,除莫子欞外她再未對其他男子動過心。
試問這世間哪一個女子不想跟自己心愛之人攜手一生,可……素皖狠狠地閉上眼,豆大的淚珠砸下來,落在莫子欞的衣袖上,嚇到了他。
“皖兒……”
素皖看著他,滿腔的委屈呼之欲出,卻只能生生忍住。她若說了,當初所有的努力便全白費了。害了素家,也害了莫子欞,她不可以這么自私。
又一道閃電劈下來,映著她滿臉的淚痕。外頭的船家大聲喊了一句——
“靠岸嘍——”
素皖抬手拭去眼淚,彎腰走出去,莫子欞撐著傘跟在她身后。五河素來有情人河之稱,此時更是站滿了一對對璧人。相比之下,素皖跟莫子欞倒顯得格外奇怪。莫子欞在她身邊舉著傘,看著她將面紗帶好,百感交集。
“皖兒,你又何苦在這種事情上委屈自己?!?p> 素皖看他,眼睛依舊是通紅的,還蒙著水汽,看起來楚楚可憐,“談何委屈。劉公子是個好男兒,大夫人姜氏也是個待人溫和的,我這地位能嫁入此等好人家自然是福氣?!?p> “我說的不是這個?!蹦訖舨卦谛渲械氖职蛋稻o握,忽而嘆出一口氣。
“……若是說素府,那是我自愿,談不上什么委屈不委屈。”
談話間,雨勢漸漸小起來,眾人涌上岸邊放燈,一時間人聲鼎沸,倒將他們兩個淹沒在人群中。素皖好不容易拉著莫子欞擠到了前頭,趕緊點火放燈,閉上眼睛雙手合十許愿,滿河的花燈將她的側(cè)臉映的格外不真切。莫子欞癡癡的看著,連眨眼的時間都不留給自己。
這一輩子,也許就這一次能離她如此近了罷。
素皖閉著眼睛,腦袋一片空白,她知道莫子欞在看她,如此熾熱的目光許是最后一次了,那何不妨讓她再自私一些,再多多貪戀一會兒這段溫暖。
她心尖微微顫抖,死命咬著舌尖不讓自己轉(zhuǎn)身擁進他懷里,一股腥味兒在嘴里盤旋,卻又使她清醒了不少——
河神大人,若您真的在,請原諒小女子的貪心。實在是眼前之人太過誘人心智,使小女子甘愿墮落紅塵此生不負。可如今,世俗所迫,使我不得不與之分離另許他人。若大人要懲罰我,小女子心甘情愿。只求大人保佑身側(cè)之人莫子欞,此生幸福安康,許一知心人,白頭偕老,兒孫滿堂。小女子在此跪謝河神大人,愿用余生戴此失諾之罪。
她睜開眼,睫毛上都掛著些水汽……不知是水汽還是未落下的淚珠。素皖偏過頭,瞧見身邊的莫子欞合著雙眼,也是一臉真摯。
他是素來不信神明的,甚至曾對神明大言不慚,那時劉川柏還嘲笑他總有一日會因狂妄被上天懲罰。彼時少年意氣風發(fā),佳人在側(cè),自覺人生圓滿也猖狂起來,道,“不知旁人如何,但我與皖兒是此生都不會分開的。”
十六歲那年奉朝廷之命鎮(zhèn)守邊疆,走時曾與素皖私自定下婚緣,可不過兩年光景一切都已經(jīng)不復如前。
可如今,他的不甘早就敗給了她,只要她好,不管是對誰笑,他也能接受了。
莫子欞睜開眼睛看向身邊的少女,微微彎起嘴角,“好了?”
“嗯,”素皖瞧著他嘴角的笑,有些莫名,禁不住問,“莫哥哥笑什么?”
“想知道?”莫子欞逗她,順手將自己身上的披風摘下來披在她身上。
“想?!彼赝钭分哪_步,道。
“嗯……偏不告訴你?!蹦訖粜ξ叵蚯白?。
素皖這才發(fā)覺他是在拿自己尋開心,氣得追著他打。
雨不知何時停下來,就算是圓月也在陰云后面鉆出來了。被雨水打濕的街道上跑過一對男女,女的戴著面紗,但看身姿也知是個傾城美人,男的英姿颯爽卻平添一股陰柔氣,兩者混合在一起,竟有說不出的蠱惑人心。
兩人笑著,就像是世間最好的光景。
彼時從小巷拐出兩人,頻頻回頭瞧著那對璧人,直至消失在巷子盡頭才收回視線。
“在瞧什么?”流鶯問。
納溪神色也是有些疑惑,后又有些不敢置信地開口,“只是覺得方才路過的公子很像我許久未見的一位好友?!?p> “九重天的故人?”
納溪點頭,神色有些惋惜,“就是那位天帝最寵愛的小兒子,后因扇子妖挑起的那場大戰(zhàn)中身負重傷便來凡間修養(yǎng),后不知為何徹底與九重天失去了聯(lián)系?!?p> 關于此事,流鶯自然是聽說過的,“后來呢,沒有找到嗎?”
納溪搖頭,“天帝派人四處尋找,可將三界翻了個個兒都未能尋到?!?p> 流鶯在蝶國時聽尊上講過天界的小皇子神勇往事。彼時蝶國背腹受敵,三界之中只有小皇子肯伸出援手,帶著天將于三界之外的混沌同妖族大戰(zhàn)百日。沒想到他竟落得如此下場,流鶯心中不覺有些落寞,道,“反正也是要去祈福的,何不為你這位故友祈福呢?”
“嗯?你不是要為咱們二人祈求恩愛百世嗎?”納溪笑道。
流鶯牽過他的手,仰起頭看他,無比虔誠,“我們現(xiàn)在已經(jīng)很幸福了不是嗎?!?p> 那雙細長的眼眸流光溢彩,看的納溪心頭一動,伸手將她扣進懷里,緩緩吐出一口氣語氣無比歡愉,“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