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久別重逢宜訴情3
01.
夏琰是在鬼界長大的,旁人都知道他父親為鬼界尊主,位高權(quán)重,卻無人知道她母親原為凡人,與父親相愛甘愿舍棄陽壽隨之奔赴鬼界,更無人知道,這位鬼界尊主是何等負心之人,將母親逼至忘川河邊灰飛煙滅,再無輪回。
自此之后,他便獨自一人在鬼界生存,整日只有師父和暗影陪伴,一直到他八百歲時才得以自由。
鬼界信奉強者為上,所以鬼界的孩子成長是格外殘酷的,每百年便要被推入忘川河試煉,期間不知有多少孩童在惡鬼嘴下喪生。
夏琰每次下忘川河,都是在生死邊緣走一遭。
他自小身上便帶著母親給的活人氣兒,忘川河下本就都是些不入輪回的惡鬼,身上戾氣深重,最喜食活人精魂。
剛開始,他只知道驚慌失措的東躲西藏,到后來,已經(jīng)可以冷漠無情的徒手捏死惡鬼。
而他的父親,只會在他試煉九死一生時,攬著美人兒的腰肢坐在忘川河邊上嬉鬧。
按照慣例,鬼界族人到了八百歲便可到凡間歷劫,出發(fā)之際,他興奮的幾天幾夜無法入睡,像瘋魔了一般想象人間的景象,想象光亮是什么樣子的,卻萬萬沒想到,諸多歷練當(dāng)中,他偏偏碰上了情劫。
“殿下,晚宴結(jié)束,咱們也該回了?!卑涤安恢螘r尋到了他,又或者一直藏身在暗處監(jiān)視。
夏琰實在無暇顧及它,抬頭望了望琉璃殿上掛著的燈籠,略顯疲憊地遮住酸痛的雙目,吩咐道:“通知鬼族眾子弟,時間已到,該回了?!?p> 對于他來說,殺戮已是家常便飯,沒有對錯可言。他的雙手早就沾滿了鮮血,甚至連靈魂都散發(fā)著令人作嘔的臭氣。
可是慕生枝不同,他是月亮,他的眼睛比碧月灣的湖水還要清澈,他的身形如同羊脂白玉精心雕刻過一般,所有的一切都美好的不真實,干凈地讓他無地自容。
在人間的那些年,他沒有沾染過血腥,整日待在慕生枝身邊與他彈琴吹簫,從前的不堪好似只是一場噩夢,如今他醒了過來,平實幸福才是他應(yīng)該擁有的生活。
凡人有句話說:人生難得一知己。
可當(dāng)他再次見到慕生枝時,他已經(jīng)不是凡間的阿枝哥哥,而是九重天慕氏高高在上的席羽君,他只會舉著劍對準(zhǔn)他的胸口,冷淡道:“凡間之事不過渡劫而已,若在下做了任何叫鬼君誤會之事,還望鬼君諒解。”
只有那一刻的刺痛,才能讓他清楚地感受到,這不是夢,這才是真實。
02.
晚宴散后,納溪婉拒了席羽君要留他們在行宮內(nèi)的好意,四人依舊去來時的客棧住。
此刻已入亥時,街上空無一人,目光所及之處皆是一片漆黑寂靜,絲毫不見方才的熱鬧。納溪走在流鶯身側(cè),時不時用余光打量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樣,可惜他隱藏的實在不好,被流鶯一下抓住,極不耐煩地問:“如何?”
“……夫人還在生氣?”
素卿嘴上抿著笑,拉著墨棐往前小跑了幾步遠離這兩人。
“我生什么氣,”流鶯冷哼了一聲,“難不成我還跟人間那幾個不知名的女子慪氣,你未免把我想的也太小氣了些?!?p> 納溪一聽,就知道她定還在氣頭上,說話都夾棍帶棒的,心里著急,趕緊湊上去耐心地低聲哄著。
素卿伸手扯扯墨棐的衣袖,示意他低頭湊近了說:“沒想到納溪竟然被流鶯收的如此服帖,方才在大殿上看他萬人敬仰的樣子,還以為這世上沒什么他可怕的事情呢?!?p> 墨棐笑著回頭瞥了眼不遠處的兩人,道:“人非草木,豈能無情。他們兩個也算是對歡喜冤家,一個愿打一個愿挨。”
素卿點點頭,十分贊同他的觀點。
丹湖城向來有個雷打不動的規(guī)矩,不管是何原因,不管是何身份,只要入了城就得守這里的規(guī)矩,其中一項就包括亥時不得在街上閑晃。
墨棐轉(zhuǎn)身進了客棧,低聲催促道:“走快些,別驚擾了旁人。”
流鶯聞言,瞥了納溪一眼,道:“我今晚要跟素卿睡?!?p> 正站在一旁微笑看戲的素卿聽見自己的名字,猛地立正站好,不明所以地看了眼墨棐,支支吾吾地答道:“啊……啊……”
納溪正欲辯解,卻聽見外頭街上傳來清脆地打更聲,隨即兩眼淚汪汪地被墨棐提著衣領(lǐng)拽上了樓。
兩個姑娘家進了屋也不敢掌燈,素卿索性將墨棐送給她壓夢的夜明珠拿出來,躲在被窩里說悄悄話。
素卿問她:“流鶯姑姑,你為何不開心???”
自從知道流鶯的身份之后,素卿就老老實實地隨著墨棐喚對方一聲“姑姑”,畢竟人家是活了好幾千年,是比祖宗還祖宗的妖,叫聲“姑姑”便已經(jīng)折煞自己了。
“還不是因為……”流鶯欲言又止,繼而問道,“卿兒,如果,我是說如果,你知道墨棐收別的姑娘家東西,你吃不吃味兒?”
素卿眨眨眼,毫不留情地揭穿她,“納溪也沒收那個姑娘的東西吶?!?p> “哼,他倒是敢收?!绷鼹L轉(zhuǎn)了個身,將頭探出被子喘氣,夜明珠的絲絲光亮透在幛子里,帶了些微涼的氣息。
“……再說,眼睛長在別人身上,咱們總不能剜了旁人的眼睛不叫人家看罷。”
流鶯氣極,扭頭看她:“怎么連你也幫著她說話?!?p> “哪有,”素卿轉(zhuǎn)了個身面朝她,笑道,“何必總為旁人生氣,他對不對你好,姑姑心里難道不清楚。我瞧著納溪是真心歡喜你,一點兒不假?!?p> 流鶯撇撇嘴,順手拽過身邊的紗幔擺弄,又想起方才納溪好言道歉的模樣,心中的氣也消了大半。
彼時僅與他們一墻之隔的房間,納溪正趴在墻邊仔細聽她們的動靜,嘴里還連連夸贊:“……素卿說的十分有理……”
坐在一旁擦拭扇子的墨棐,憑借狐族夜晚良好的視力,萬分鄙夷地看了眼納溪,沒好意思出言打擊他。
納溪自顧自趴了一會兒,聽不到那頭的動靜了,想著應(yīng)該是累了一天睡下了罷,正打算轉(zhuǎn)身喝口茶水休息休息,驀地看見一束寒光在窗外閃過。
墨棐幾步走到窗前,看見那束寒光后緊跟著幾個靛藍長衣的少年,他蹙緊眉,朝納溪道:“慕氏弟子?!?p> 納溪幾乎是想也沒想,抄起佩劍便沖了出去:“去看看?!?p> “.……哎……”
墨棐阻攔的話剛到嘴邊,就見他一個箭步?jīng)_了出去,只好無奈地拿起扇子緊跟著從窗口躍出——
也不知道是誰一個勁兒地說莫要強出頭,莫要多管閑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