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想高三時的葉柯，戴的還是現(xiàn)在看來丑得可愛的金屬色框架眼鏡。在別的同學越來越沉浸題海，越來越連上廁所時間都要珍惜的時候，理科成績不錯的他卻看上去特別清閑。
趴在欄桿上，向著被很多樓房擋住的大海方向張望，是葉柯的課間標準動作。只是到了高三后，能一起做這個動作的同伴越來越少了。
打斷這個動作的，也從來都不是新試卷的發(fā)放或者成績的公布。只有一件事，或者說一個身影，一定能讓他轉(zhuǎn)回身來。
那是隔壁班的洛心悅要從葉柯身后走過的時候。
她皮膚白嫩，眼睛大而明亮，又總是留著短發(fā)，換著各種漂亮的裙子，常常能收割掉一眾男生們的視線。
只有她，能引得葉柯轉(zhuǎn)過身來。
這個轉(zhuǎn)身其實并不突兀。因為，他們在小學時就是同班，早已經(jīng)認識。只是初中和高中都沒有被分到過同一班級，很神奇地使兩人再也沒有過一次對話。
所有的交流，都只限于擦身而過時的微笑注目。
今天，葉柯終于在如此近的距離，面對面向她說出了口。
“洛心悅？你怎么會來這里？”
洛心悅看著葉柯似乎微微有些緊張，這讓葉柯也緊張起來。是七年來沒有對話不記得自己名字了，還是更嚴重，連他是誰都已經(jīng)忘了。
洛心悅只背著一個不大的書包，她把書包由右臂下方扯過來，從側(cè)袋掏出了筆和一本巴掌大小的筆記本。這也是葉柯熟悉的動作，有過很多次，看見她在放學時用這個動作拿出筆或者本子來補充做著什么記錄。
只見洛心悅在筆記本上寫了一行字，然后舉起給葉柯看：“葉柯，我現(xiàn)在不能說話?！?p> 好奇和開心的感覺是一齊涌上來的，不管是什么原因讓洛心悅來到這里，不管為什么她不能說話，至少，她清楚記得葉柯的名字，記得他是誰。這一行簡單的文字已經(jīng)彌補了這么多年沒有對話的遺憾。
她又繼續(xù)寫了幾個字舉了起來：“你是住在這里嗎？”
“是呀，我就住在這里。去年錄取通知書一到，我爸媽就把海邊的房子置換過來了?！?p> 洛心悅眨了幾下眼睛，又用寫書問道：“你能帶我去這里的19號嗎？”
“19號？就在我家附近，我?guī)氵^去?！?p> 邁開步子的兩人，仿佛一下回到靦腆的中學時期，并排走，卻是低著頭走的。
想到洛心悅說自己不能說話，葉柯的每次想說的話涌到嘴邊都只能咽回去，在心里的小糾結(jié)中轉(zhuǎn)換成類似害羞低頭的奇怪動作。
兩人的身高差距大約有十六七厘米，其實每一次葉柯嘴角的小動作洛心悅都一覽無余，她幾次看得想笑的表情卻是葉柯看不見的。
“到了，19號?！?p> 19號也是三層的小別墅，第一層的外墻被改成了門面，開的是一家小店，既出售各式的日用百貨，也能提供一些小吃。
“葉柯，今天怎么那么難得呀，帶女同學回家玩嗎？”店主大姐已經(jīng)忍不住要開始八卦了。
“梅姐，不要瞎想，她是來找人的?！?p> “這么好看的小姑娘，我是男孩子也一定要瞎想一下的，哈哈哈哈?！泵方泔@然已經(jīng)不能停止這一陣歡樂的遐想了，“小妹妹要是走累了就進來坐一會?！?p> 洛心悅似乎注意力并不在他們的對話上，她忙著又寫了一段話拿給葉柯看：“我哥幫我約了19號3樓看房，準備租在這里，你陪我一起上去看一下吧?！?p> “這里？”葉柯抬頭看了看，19號因為開了小店以及被分隔出租的原因，與旁邊的幾棟相比起來，實在太過臟亂，“為什么要租這里？”
洛心悅搖搖頭沒有回答，直接向著樓梯走去。
葉柯趕緊也跟了上去。分租出去的房子就是這副樣子，樓梯里堆著很多雜物，樓梯燈也沒幾個能亮的，需要摸索著找一條上樓的路。
洛心悅艱難地走著，時不時要撞到一些紙箱或者破舊家具。葉柯想去扶她，卻發(fā)現(xiàn)自己臉龐靠近的竟是她裙底的位置。這讓他羞紅了臉，伸了一半的手也只能怯怯地縮回來。
終于到了三樓，洛心悅敲了敲門。幾秒鐘后，從里面?zhèn)鞒隽伺纠纠耐闲呗仿暋?p> 開門的是一個邋遢的中年婦女，她從上到下，又從下到上看了幾遍洛心悅，又瞧了瞧葉柯，問道：“你是小洛吧？”
洛心悅點點頭。
“不是說就你一個人租嗎，上次我租給兩個男生給我弄得臟得要死。你們要是兩個人住可是要加錢的！”
洛心悅用手比劃著，表示自己是一個人租。中年婦女這才放兩人進了屋。
19號的戶型比葉柯自己家的略小一些，但是三樓房間四十多平本身應(yīng)該是足夠?qū)挸ǖ摹?p> 葉柯轉(zhuǎn)了一圈，發(fā)現(xiàn)陽臺已經(jīng)堆滿了舊家具，還貼著“古董，不能動”的字條，僅僅只留出了一條采光的縫隙。臥室的墻上大片大片的黃色斑駁，床屏也缺掉了一大塊。廚房的墻上滿滿一層的油漬，油煙機上還掛著油滴。最讓人受不了的是廁所，不但沒有窗戶，陰暗壓抑，而且散發(fā)著難問的騷臭。
“怎么樣，性價比很高吧？你覺得可以就付三押一先交錢吧，今天就可以住進來了。”
洛心悅點點頭，有些慌亂地取下書包翻了起來，像是要找錢包。
不能讓洛心悅住在這里！
不知道是哪里來的勇氣，也許就是被廁所的氣味給熏出來的，也許是認準了洛心悅的小胳膊小腿完全沒有在這里生存的能力。葉柯抓住了洛心悅的手腕，搖著頭示意她不要付錢。
這個動作可能是嚇到了洛心悅，她一甩手掙脫開，還往旁邊躲開了一步。
“我認出你了，你不是旁邊15號的嘛，你可別妨礙我出租房子呀?！?p> “你這里太臟了，不打掃干凈你怎么好意思拿出來出租？”
幾秒鐘內(nèi)從惦訝轉(zhuǎn)為生氣的中年婦女已經(jīng)做起了叉腰的動作：“又不是你租！我還需要聽你這個小朋友教育呀？”
葉柯看看弱小的洛心悅，又看看這邋遢而強悍的中年婦女，滿腦子都是她以后會受到房東怎樣的欺負。
決不能讓洛心悅住在這里！
他下定決心，一咬牙，飛快地搶過了洛心悅的書包，沖出門向樓下跑去。
緊隨身后的，不僅有慌忙追趕的洛心悅，還有中年婦女穿透力實足的咒罵聲。
一直跑到不遠處另一棟，也就是15號的門口，葉柯才停了下來，把書包還給喘著氣追上來的洛心悅。
洛心悅生氣地瞪著葉柯，整理起書包來，確認剛才沒有拉好拉鏈的情況下有沒有丟東西。
“你說，那間房她要你一個月多少錢？”
洛心悅猶豫了一下后用手比劃了一個數(shù)字。
“那你要租多久？”
她先做了一個數(shù)字三的手勢，又慌張地改成五，最后改成了六。
“半年是吧？”
點頭。
“那行?！比~柯深呼吸一下像是要給自己壯膽，然后伸手指向了旁邊的15號，“這是我家，肯定比那邊干凈，我把三樓借給你住半年，不要你錢?！?p> 在這一陣折騰中，天已經(jīng)漸漸暗了下來，很多樓都亮起了燈。但是這一刻，再次和葉柯對視著的洛心悅，怒氣沖沖的表情融化開了，臉色也分明變得鮮亮起來。
“洛心悅，你再不說話，我就當你答應(yīng)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