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7擔當對比
孫泉源跟期任達見面以后,要說的話很多。當然,君子娘的意思,是必須要讓期任達知道的??蛇@話畢竟帶有世俗的味道,面對金安然和君子妹,作為一個年青人,又該怎樣把話捎給期任達呢?明說不方便;旁敲側擊,撩著說,又怕他們嘲笑小家子氣兒,不直正,不厚道。那就先不說,等著只有兩個人的時候再說。這得注重策略。
再有就是:娟子跟期任達分沒分利索。這得問。當著那兩個人的面,這話不好說出口,自然也不能問,問了期任達也不好回答。這時候的孫泉源總算意識到:原來替人辦這事兒,是很難的。自己沒經驗,弄不好就會惹人埋怨。能讓人埋怨的話不說,即便說,也得是在一對一的情況下直說。那樣無論對與不對,錯與不錯,說的都是貼心話,只有兩個人知道,也就不會埋怨。掏心掏肺對人好,這最重要。
這也不能說,那也不能說,有勁呼呼給人家君子娘作了保證,跑到山上農科院是干啥的?不就是來跟期任達說這事情嗎?可這身邊有人,又該咋跟人家說?這是要尋機會。要有著獨處的機會才能說。可今天這機會有沒有?孫泉源猶豫了。他覺得兩不耽誤,還是要尋找時機的。辦這事兒不能太猛,不能由著個人性子來,還是循序漸進好。循序漸進就是慢慢來。慢慢來,即便機會來了,又能說些什么不讓人煩呢?
敏感的話題就是君子妹和期任達處對象這事情。拋開處對象這事情,無論咋說都行,都不會讓人別扭,也不會讓人臉紅。
喜慶的事情,人們最喜歡談論。最容易溝通友誼的,是金安然跟期任達是咋認識的。這話說著有意思,也能調出大家的興趣。于是,孫泉源說著:“我在你爸手下當徒弟那么長時間,咱倆都不認識,金安然跟你沒有瓜葛,你和金安然是咋認識的?”一句知近朋友般的埋怨話倒把他和期任達的距離拉近了。
期任達謙謙地笑著說:“這事兒說起來就像是講故事:去年我大伯回來,跟我說,他的一個戰(zhàn)友的兒子在咱新良大隊下著呢。他說的就是金安然。我就領大伯去了。我們認識有一年,你說我們認識得還算晚嗎?”
孫泉源說:“你看著他是跟著三中下來的。其實他家可不是咱這里的。他家是BJ的。你大伯咋能認識他呢?”
期任達說:“我大伯也在BJ工作。我大伯跟他爸在一個單位,他們認識有啥稀奇呢。這不稀奇。我大伯跟他爸認識那就更早了。”
孫泉源這時才迷過來:“你大伯在BJ工作?在BJ工作,又在一個單位,兩家認識這就不奇怪了?!?p> 期任達笑著說:“他兩家老早就認識。兩家大人都是老革命,都是經過大苦大難,大悲大喜的人。當時那個苦,真是一言難盡。我大伯是在家里種田的,沒想到會被逼出走。若沒有金安然他爸介紹,他也走不上革命道路?!?p> 本想著期任達能把他認識金安然的過程像說故事一樣,給大家講一講。哪知期任達一句概括:兩個長輩在BJ是一個單位的。他大伯是看著金安然長大的。兩家老早就認識。就這,完了。
孫泉源沒想到期任達說話會是這么干脆,一句套話都沒有。他覺得期任達這人心硬,言語簡練,直奔主題,沒有東拉西扯,說到兩人認識時也沒做個鋪墊,做事兒應該是專一的。跟這樣的人談論愛情觀,說話要小心著,別讓這人給取笑了。跟期任達說話還是謹慎些為好。因而也想在對期任達的熱情中,不能慢待了金安然。說心里話,他也想多跟金安然說一會兒話。
好長時間沒跟金安然見過面。上次在知青代表大會上碰面,兩人還沒說上兩句話,沒有來及深談,金安然就被人叫走開座談會去了。今日見面,自然倍感親切。問候之后,若把尤繼紅、張永東、甄世紅的情況給他介紹一遍,那就要多說好多話,也要用去好多時間。金安然看見君子妹來尋期任達,不愿耽誤人家事兒,本來是要下山走的。還沒走出多遠,眼見孫泉源有勁兒呼呼走過來了。他不能不做出熱情的表示,也不能說走就走,按照自己的心思辦。那就回屋聊一陣,也算是看起孫泉源,給孫泉源一個臉面。
孫泉源在待人接物,人際關系上是很敏感的。他被君子叫到家里時,看見君子妹在廚窯里正跟母親愣眼。他到廚窯之后,君子妹走了。他跟君子母親就說那么一會兒話,君子妹就跑到山上農科院來了。孫泉源猜想君子妹來找期任達不會有啥事情,只是愛情的力量作怪,讓她不知道疲乏,一鼓作氣跑上山,跟心上人會個面,道道心里的煩。
在君子妹到來之前,金安然應該已經來到這里了。君子妹即便跟期任達有要說的悄悄話,對著金安然的面,她也說不得。要不然,金安然咋會在這半晌的時候就要走呢?想必他看出其中的巧妙,不愿當這電燈泡,給人家騰地方,為這提前走?明眼人應該看得到,應該想得到,這是為人家兩人好。孫泉源這么推測著:“若是這樣,這電燈泡我也不能當。還是長話短說,把老太太的意思跟期任達說明白,我這任務也就完成了。至于以后君子娘還想讓幫什么忙,那也只能是到時候再說的事情。先把眼下的事情辦好就行了。這該咋跟他說呢?”想到這里,跟著金安然進屋,只想著說上幾句話,別把都不愿當電燈泡的事情說透,有那么點親近意思就行了。都知道咋回事兒,讓人看著他們份兒厚,都想在一塊多待一會兒,都想在一塊兒多說幾句話就行了。能讓期任達知道這些就最好。尋機再把君子娘那話轉達給期任達,目的也就達到了。
因而,裝模作樣走進屋,故作不急于走的樣子,滿屋瞭一眼。屋里擺設,跟知青屋子里的擺設一樣,簡單得有些離譜:一床,一桌,四條凳。只是桌上多擺了幾本記事本和幾本書,其別的真是跟知青的房間擺設沒兩樣。
孫泉源辦事謹小慎微,但遇急他是不按章法出牌的。走進屋子,本來是想跟金安然聊上幾句就要走,相互給個熱情的樣子就行了??墒瞧谌芜_和君子妹圍在身邊,那個熱情也是讓人想走也不忍。想想人家兩個是要獨處的,因金安然在這里,人家沒了獨處的條件。這邊金安然把事情看明白剛要走,那邊他就又來了。金安然為著給他面子,提出到屋里再坐一會兒。孫泉源也知道這是客氣話,他也知道金安然也真是想跟他多說幾句話。但兩人都清楚:兩人多說就會耽誤人家君子妹和期任達的事兒。這話是不能多說的,多說占時間,會惹兩人煩。這少說幾句就得走。那又該說些什么呢?說別的自然要耽誤時間。
恰在這時,君子妹和期任達也順后走進屋里。君子妹覺得奇怪,問孫泉源:“我走了以后,你跟我媽在廚窯里又說了些啥,這么快你就跑到山上來了。你來這里不會沒事兒吧?!?p> 這個話頭起得真好。這可真是個機會。若不趁此話頭把老太太的意思說出來,那就不知道要等到啥時候了。孫泉源呵呵笑笑:“我跑到山上農科院來還真是有事情:老太太跟我說,她可喜歡期任達了。說這個女婿她選定了。她還說:‘期家是村里泥水匠世家。對人和善。早年也算是富足人家。只是那年保長帶人到他家為隊伍上討要糧草,他家沒有,人家把他爺打了。他大伯那時年輕氣壯的,見人打他親爹,他氣不過,跟人家對打。最后人家隊伍上派人來抓他大伯。他大伯被逼無奈,跳河逃走了。人家逮住他爺好打。至此,他家也就衰敗了。有人說,他家也是因這得福了。最值得慶幸的是,他大伯沒死,倒成解放軍大官。聽說咱縣出去的就他大伯的官大。真不真,大家也都是這么傳著說的?!衣犂咸@么說,我還覺得老太太沒有一點兒不滿意的地方呢。我就問她:‘你這么滿意,還讓我給你女婿傳什么話?’老太太高興,說:‘那不是咱鄉(xiāng)間有這風俗嘛,誰家能讓孩子去干那……’”
這邊孫泉源話還沒落音,那邊君子妹居然一口堵上說:“我哥沒去叫你的時候,我跟我媽抬的就是這個杠。我媽她就認死理:要想成這門親事,就不能當這配種站站長。我問她:‘期任達不當,是不是別人也得來當?期任達不干這事兒,別人是不是也得要干?’你知道我媽說啥嗎?我媽居然說:‘別人干不干我不管,只要我女婿不干就行?!懵犅牐瓦@還勸善呢。這是真善假善,一目了然。為這我媽說我褻瀆神靈。咱們都是現代青年,一直受的都是正面教育,哪能把我媽他們那一套裝到心里?迎頭痛擊。為這我媽跟我翻了臉。我也不示弱。我哥還說我:‘你不會不吭聲,你該干啥就干啥,何必跟咱媽愣眼呢?!愕侥菑N窯里的時候我倆正愣眼呢。過后想想也生氣,也就跑到山上農科院找期任達訴苦來了。恰好金安然在這兒正說生產上的事兒,我這口氣也只好憋到心里了。恰好你來,把這事兒給挑明了。期任達心里想些啥,我知道。你別讓他說,我替他把話說了:你只管給我媽捎信兒,這正經工作不干,是想讓期任達干啥?讓她說。她說要是不讓期任達干。這事兒我就接住干了。你回去給我媽講明白,就這兩種情況,讓她看著辦。就這兩種情況,要不就是期任達干,要不就是期任達的女朋友君子妹干,讓我媽挑,給她個權力,讓她拍板?!?p> 孫泉源萬沒想到君子妹會這么說,說得還這么斬釘截鐵、意志堅決,認準了的,不可改變。孫泉源微微笑著,心說:“我的娘唉,這有文化的君子妹,比我們知青還開化。她沒講政治,她講生產,她講擔當,她講責任。這才是現代青年,有用之才呀。尤繼紅呀,尤繼紅,你天天講道路,講政治,講擔當。你也來分析分析你倆誰做的對吧?!?p> 孫泉源自感不如,沒再吭聲,把頭低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