堅持,堅持有多難。
尤其是文學這個看似門檻很低實則又很高的行業(yè)。
即使我不能實現(xiàn)夢想,我也希望能好好活著。
我希望你也一樣。
而不是躺在這里。
病房里一時凝固,我也不知道該講些什么。
童謠從雪白的被子里伸出一只蒼白的手,招呼我說:“坐吧。”
我機械的坐下了。
“你……你怎么成這個樣子了?”我有點語無倫次,“之前你不還好好的?出了事也不跟我們講?!?p> 童謠望著我,扯出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容。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這種事情還能跟你講?!?p> 我一時也噎住了。
病房里再次凝固。
張妤在背后戳了我一下。
“咳……那個…………”我轉(zhuǎn)了轉(zhuǎn)眼睛:“那,你現(xiàn)在感覺怎么樣?”
童謠輕輕地笑了笑。
“還能怎么樣?挺好的。瀕死之人,好不容易爭取到一點回光返照的時間,見一見自己的老朋友。”
我嘆了口氣。
“其實,我就是想見見你,想看看你現(xiàn)在過得怎么樣了?!?p> “還能怎么樣?還是像往常一樣過唄?!蔽业吐涞卣f。
“小說……還寫嗎?”
“沒有再寫了?!?p> 一陣沉默。
兩年不見,毫無音訊,也沒有聯(lián)系。昔日無論是友情還是恨意,都已減淡。如今,唯一的話題也已經(jīng)沒有了。仔細想來,我跟童瑤之間的話題還真是少呢。我們本來就是兩種不同的人,做出了兩種不同的選擇。即使當初有著同一個夢想,在兩條漸行漸遠的道路上,也早已失去了交集。兩人的背景、見識、生活的差距攤開來,根本就無話可說。
想到這兒,我倒是起了一點好奇心。
“童謠,你為什么這么關注我的小說呢?按道理,即使我以后不寫了,那也沒有什么關系呀?”
童謠掙扎著,讓張妤扶她起來,靠在了靠枕上。
“大學四年,你,我,張妤,柳思南四個人,我跟柳思南關系最好,但我卻是最欣賞你的?!蓖{蒼白的臉上浮現(xiàn)出了一絲笑容?!拔易盍w慕你,你那么有才華,你以后當了作家,一定不得了。在實現(xiàn)文學夢的路上,有你這樣的朋友跟對手,真是讓人充滿了干勁呢?!?p> 我有點呆住了。這些話,童謠從未跟我講過。但是我不記得我們什么時候有過比賽呀?
“但是,我也是最嫉妒你的。我甚至有點恨你。你那么有才華,卻浪費在了自己的懶散和放縱里。偏偏,我這么努力,卻還是超不過你。你知道每一次比賽,永遠拿第二名的滋味嗎?你知道我日思夜想,卻還不如你臨時抱佛腳出來的成果的滋味嗎?尤其是自己喜歡的人,還用那樣的眼光盯著你的時候?”
我被童瑤的連珠炮問得無話可說。“但是,我不記得我們什么時候有過比賽呀?而且,當初,你說你并沒有那么喜歡楊志泉,我也就沒放在心上。你知道的,我跟他沒有關系。”
“每一次!我跟你切磋的場合都是比賽!”童謠生氣地把枕頭推倒在了地上?!岸?,我才不是不喜歡他,我只是不想輸而已,我才故意那么講的!”
“好好好……”我連忙安慰她?!捌鋵?,童謠,你根本就沒有輸。你只是愛自己跟自己較勁兒,暗自賭氣罷了。再說了,你可是到目前為止,堅持理想最久的一個人,你怎么會輸呢?”
我嘆了口氣:“被生活打敗的人,才真的是輸了?!?p> “我還沒被生活打敗,就已經(jīng)被自己打敗了!”童謠生氣的推倒了另一個枕頭。
我忍不住笑了?!霸趺催@么小孩子氣,這不像你?!?p> “我今天讓張妤喊你來,就是為了撒氣的!”童謠一個大寫的哼字就要寫在額頭了。
“好好好………”我無奈地擺擺手。
一時間,三個人都笑了。
童謠朝我招招手,讓我過去。
我走近,童謠拉住我,小聲說道:“我之前跟你分享過一個小秘密吧?”
我看了一眼張妤:“嗯?”
張妤:“你們倆說悄悄話呢?要不我先出去?”
“不用不用?!蓖{繼續(xù)說:“之前我跟你講過,小時候因為被欺負,掉到一個井里的故事吧?”
我點點頭。
“其實,后面還有一段,我在井里撿到了一支筆?!彼噶酥腹褡?,張妤連忙過去找:“是這個嗎?”揚了揚手里的鋼筆。
“不是,是一支毛筆,用紅盒子裝的?!?p> 張妤遞過來一個細長的紅色緞面盒。
童瑤打開,從里面拿出了一支細長的黑色毛筆。它通體漆黑,跟普通的毛筆似乎沒有什么區(qū)別。長約二十厘米,普通簽字筆粗細,毛色烏黑發(fā)亮,筆尖偏細,應該是用來寫字的。
我看了看筆,又看了看童謠?!叭缓竽兀俊?p> 童謠明白我的困惑:“這可不是普通的筆,你仔細看?!?p> 我盯著這只毛筆,仔細看了又看。它的確跟普通的毛筆沒有什么兩樣。但是,我發(fā)現(xiàn),看久了,筆桿的顏色居然變成了紫色。
“這是?”
“你有沒有聽說過神筆馬良的故事?”
我皺著眉頭,看了看她:“所以……你想說……這是神筆馬良的那支筆?”
“對!沒錯?!?p> 我一時感覺病房里充滿了省略號。
“這是什么小說情節(jié)嗎?”張妤也不知道是不是該笑。
“我知道你們不相信。但是我還是要說,這是我在用它寫完了一部小說之后才發(fā)現(xiàn)的。”
“???”
童瑤肯定地點了點頭。
“所以呢,里面的人物都活了?”我難以置信。
“沒有?!?p> ……………………………
童謠深吸一口氣:“聽我說,你們忘了神筆馬良這個故事的前提了嗎?”
“什么前提?神仙送了他一只筆?”張妤努力地回想。
“不是,是馬良本身畫畫就很好看,栩栩如生!”
“哦哦?!?p> “所以像我們畫畫這么丑的人是不會變成真的對吧。”我想伸手在旁邊摸瓜子,卻發(fā)現(xiàn)這里是病房。
童瑤翻了個白眼:“里面的畫師搶了馬良的筆去畫畫,也沒有變成真的呀?!?p> “那可能是因為這支筆認主人吧。”張妤想了想。
童謠搖搖頭:“我覺得不是。我覺得有可能是因為馬良本身就是一個通靈的人?!?p> 我不由得退后幾步,跟童謠保持距離:“所以……你是說……你也是個通靈的人?”
“也不是。”
………………
我跟張妤面面相覷。
“但我覺得,你是。”
童謠定定地望著我?!安恍拍憧纯??!?p> 我接過她手里白色的本子,一翻開,里面的小字密密麻麻。
“這啥?怎么什么都沒有?”張妤探過頭來。
“小說吧,你沒看見?”
張妤瞪大眼睛望著我:“什么?”
童謠:“張妤看不見的。”
我跟張妤面面相覷。
張妤強行搶過這本白色的小說,一頁一頁地從頭翻到尾:“這上面寫的啥?你們告訴我這上面有啥?什么字也沒有???你們倆不會是在演雙簧騙我吧?”
我翻開一頁,正準備念給她聽。童謠打住了我:“不用念,我整本都可以背給你聽?!?p> 張妤一臉的不可置信。
“你是什么時候發(fā)現(xiàn)這件事的?”我問。
“有一天無聊,用它畫了一個蘋果。”
“你什么時候會畫畫了?”
“這不是重點!”
“那重點是什么?”
“重點是那蘋果成真了??!”
張妤:“哪呢?我看看?”
“就是剛剛柜子里的那個。”
張妤打開柜子,拿出了一個蘋果。但是無論怎么看,這個蘋果都是假的。
“這頂多就是一個模具吧?”張妤捏在手里,左看右看。
“是的。”
我和張妤不約而同疑惑地看向她。
“你們知道的吧,我爺爺是一個有名的大畫家,童行?!?p> “好像聽說過?!?p> “要不是生了我爸那樣一個沒用的兒子,整天吃喝嫖賭,家里也不會落魄成這樣?!蓖{搖了搖頭。
“小時候我就經(jīng)常聽爺爺說,擅者成像,專者成靈什么的………?總之就是說,繪畫技術(shù)高超的人,頂多只能成事物本身的像,能當一個好的工匠。但是一個對繪畫有靈性的人,可以把對象真的畫活了?!?p> 童謠看向我:“我覺得,文學同理。”
我攤了攤手:“即使是真的,我們也不是那樣的大家呀?!?p> “不,不要只看成果,要看你本身是不是有靈性。我的靈性只有一點點,所以畫出來還是假的,雖然能成個物,但還是死的?!?p> “你要把它畫活?”
童謠點點頭。
“這……這很難辦到吧?你別看我,我一個靈魂畫手,畫畫只有幼兒園水平?!?p> “但是你的寫作可不止幼兒園水平?!?p> 我懷疑地望著她:“童謠,你究竟想干什么?”
如果真的擁有神筆馬良的能力,畫什么活什么,那這個力量該多可怕!
“我不想干什么。”童謠的聲音充滿了疲憊:“我只想擁有一個安穩(wěn)的人生?!彼眠^裝筆的盒子,細細摩挲:“雖然這輩子是不可能了?!鞭D(zhuǎn)而將盒子遞給了我:“下輩子吧?!?p> 我本能地接住了盒子,卻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再見了朋友們,我困了,要睡覺了?!?p> 張妤連忙上前,將她放平。
外面的鈴聲響起,探視時間結(jié)束了。
我不禁悲從中來,握住了童謠的手:“好好休息,我明天會再來看你的?!?p> 童謠回光返照的時間似乎用完了。她疲憊地扯了扯嘴角,笑了笑說:“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