掛了電話,我看著手中的書,尤自琢磨了一會兒。
腦海里像走馬燈一樣回放起我跟童謠相識的場景。
“你好?”一聲澀澀的招呼,伴隨著兩聲輕輕的敲門聲。
我從上鋪探下頭來,一眼就看見了一個圓臉的馬尾女孩。一雙眼睛圓圓的,潤潤的,卻有些閃躲。她身上穿著普通高中生最常見的那種成套運動服,寬寬松松的把她整個人都罩住了,青灰色略顯得有些舊。手里正拖著一個暗色的行李箱,但看不出具體是什么顏色,輪子卡在了門框外面,她正費力地把它拽過來。“這里是404,對吧?”她怯生生地開口。
“對,進來吧,你是幾號床?”我放下了正搞著衛(wèi)生的抹布,蹦了下去。
她抿嘴仔細地盯著床卡看了一遍,說:“4號床?!?p> “那就是我對面?!蔽疑焓忠恢?。
“噢,好,謝謝?!?p> 我的目光隨著她的步伐而轉(zhuǎn)動。她似乎被我盯得略不自在,微微扭過頭,朝我羞澀地笑了一笑。
“你叫什么名字?”我問。
“童謠?!?p> …………
剛開始,我跟童謠還有玩得好的時候。雖然她比較內(nèi)向,也比較慢熱,但是相處了半年之后,我發(fā)現(xiàn)她其實也還算挺好相處的,平時一起組隊吃飯,一起上課,有時還會順手幫忙拿拿快遞。
相比于財大氣粗的大小姐張妤,以及美貌出眾的舍花柳思南,童謠跟我還要更親近些。尤其是有一次提到,為什么要考云大的文學(xué)系的時候,我簡單地跟她聊了一下自己的文學(xué)情結(jié),她便雙眼放光地看著我,說,我也是。
有一段時間,討論各種小說的梗以及各大文豪的風(fēng)流軼事是我們樂此不疲的話題。
天高云淡,岸柳拂風(fēng),兩個穿著樸素邋遢的少女,卻在嘰嘰喳喳旁若無人地大聲聊著,大聲笑著。她們聊的既不是如何變美,也不是如何享受,更無關(guān)哪個男生,而只是簡簡單單的討論著外人聽起來很復(fù)雜的故事,或者是她們自己淺薄無聊卻又糾結(jié)坎坷的人生。
童謠高興的時候,很喜歡說起她的爺爺。她的爺爺叫童行,是一名大畫家,據(jù)說還曾是民國某個家族的貴公子。他為人風(fēng)流倜儻,瀟灑大方,喜歡畫畫市井百態(tài),還很精通人物肖像,尤其愛畫美人。據(jù)說民國當(dāng)時有不少廣告,還是找他畫的插畫??上?zhàn)爭打響,十幾歲的他被迫流亡,輾轉(zhuǎn)內(nèi)地,家人離散。而他自己除了畫畫,并沒有多少生活技能,好不容易在學(xué)校謀得一份教書的差事,勉強能吃上飯。
好不容易局勢穩(wěn)定,日子剛安穩(wěn)些,又開始鬧饑荒。本身已是家徒四壁,需要獨自拉扯一個嗷嗷待哺的孩子,卻還是逃不過關(guān)于出身的指責(zé)。心理的防線,在眼睜睜看著自己僅存的幾幅畫作被摧殘怠盡之后,終于崩潰。他當(dāng)著眾人的面,歇斯底里地控訴了一番后,毅然絕望地跳進了身后的枯井,留下了不到十歲的孩子。而眾人為了掩蓋尸體,把他剩余的物品也一并扔進了井里,所以父親的死因,從廣場聽完集會回來的兒子童兆,并不知曉。
童兆以為父親已不堪饑苦,拋棄了自己,嚎啕大哭,跑遍了整個村莊,也沒有見到他父親的人影。眼見天色已黑,童兆卻還要上山尋找父親,鄰居大娘不忍心,收留了他。但時勢惡劣,大娘不久也撒手人寰,童行也終未能等到平反的一天。所以,大家也不清楚童兆究竟是否知道真相,只知道他后來孑然一身,到城里打起了零工,據(jù)說有段時間還當(dāng)上了小老板。
至于如何演變到今天的故事,就不得而知了。
大概是當(dāng)初與童謠感情甚好,她跟我無意中說起這些,我從未覺得突兀,也從不懷疑真假。我平時就不是愛八卦的人,別人既然愛說,那我就聽著。別人不想說,那我也不深究??赡芪覞撘庾R里還是相信童謠的。即使反過來,她對我撒謊,我也不知道在這種問題上撒謊,她能得到什么好處。
可如今仔細想來,竟是疑點重重。
首先,既然童行爺爺已經(jīng)去世,為何童謠會經(jīng)常提起他?還說爺爺教了她不少東西?如果童行爺爺當(dāng)年已逝,童兆又還小,童謠是決計見不上她爺爺一面的。
雖然童謠并非一下子把這個故事全告訴我,而是我憑她的零碎言語拼起來的,但這前后始終矛盾。我原以為她爺爺在當(dāng)年浩劫中并沒有死而是僥幸逃生,但如果真是這樣,她的父親童兆又怎會一直孤單成長?
其次,在這個故事里,童謠從未提過她的奶奶,這個角色一開始就不存在。雖然說有可能是因為她從未見過所以沒印象,漏掉了,但是一個家發(fā)生了這樣的變故,一個本應(yīng)該有的角色,總該交代一下吧,哪怕一兩句話也好?
我想不明白。
還有童謠提到的那支由于小時候被霸凌掉進井里偶然拾到的筆……
這,不會是她爺爺童行跳的那口井吧?那樣的話,那支筆,就應(yīng)該是她爺爺?shù)倪z物了……
夕陽西下,一陣涼風(fēng)吹過。
我忍不住打了個寒戰(zhàn)。
童謠……
看來,我一點兒也不了解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