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云微微愣神,他沒想到事情是這樣的,為什么就因為一句話,一座城的人就都走完了?
天氣微微悶氣,他只覺得自己身上的短跨衫透著濕,是被冷汗浸潤了。
“等……”
他回頭,卻已經(jīng)看不見之前那個道士了。
追,追上去……快!
他這么心想。
他快步走起來,隨后擺起了手,狂奔過來。
門,院子,路上,都沒有人。
人呢?人呢!
風(fēng)又吹來了,此刻有些微涼。
在渭城的一處岔路口,他奔了幾十息有些累了,他靠著墻停下。
手還在因為握緊而泛著白和紅,他再也止不住顫抖起來。
什么嘛,這狗世道。
……
時間緩緩過去,他緩步走回了自家屋子。
里面的十幾樣物件都放在桌上,里面甚至還有幾件不認(rèn)識的東西——不知是誰給的。
他先看起了秀才的信,字跡非常潦草,但是舒云不認(rèn)識里面全部的字,只知道里面說讓自己盡快離開。那個離字寫的尤為重,是又著了一次墨,卻只又一字就墨干了,想來沒來的及研墨。
他數(shù)著那些離別的贈物。
秀才的信字跡潦草,卻依舊寫的熱心,上面好像說今后如何打算,但舒云并看不太懂。
大戶家里最是吝嗇,卻投來一吊錢串子,這釣銅板可不止值一兩銀子。
老錢這個賭鬼,雖然時常和他嘮嗑,可是也就是淡淡的交情,這骰盅隨不知道跟了他多久,也算賭鬼的半個命根子。
張屠子的磨刀石是吃飯的家伙,已經(jīng)被刀磨和水洗的透亮。
狗蛋的幾片銀杏葉子,都是年前的東西了,真難為他還留著。
牛嫂的釵子也是年前牛哥和自己琢磨著送的,那種透亮的獸骨可不好找,自己當(dāng)初見了還嚇一跳,以為是玉石呢。
大牛哥的斗笠也是好些年了,他還記得是曾和牛嫂說過日頭曬人,斗笠又避風(fēng)雨,又能遮陽來著。
劉鐵匠的錘子,他是偶爾去過鋪子里當(dāng)了幾個月頭的燒爐工,但他倆的交情哪有那么好?這把錘子可看著扎實,不少錢呢。
劉姨想送給牛嫂沒來得及送出去的胭脂盒子,為啥給我不直接給牛嫂,這娘們不會還是不好意思送,指望我去送吧。
他坐在一旁細(xì)數(shù)著這些“玩意”像是孩子數(shù)著他的寶物,心中微微泛起暖意,他一個一個回憶著。
只是他的困意終于壓過了恐懼和饑餓,于是飯也沒吃,就倒在了一旁。
等到燭火熄滅,月光灑了一地,而這些物件都在微光中發(fā)亮。
……
等到他醒來已經(jīng)是第二天了,他匆匆將伙房的柴火拾了幾根沒有潮的燒爐灶去,將家里僅有的糧食不能長留的全做了。隨后收拾起行囊,他這次不打算回來了,更是把能帶上的全部身家都帶上。
但是能帶上的除了幾件衣物,實在稱不上有太多東西能帶,僅僅半吊的錢,幾株還沒曬干的活血化瘀的草藥,還有那本老郎中留下的草藥圖冊子。這也沒轍,上次被帶去長安,手里的鋤刀和陶瓶都不見了。
等到糧食都做好,他帶上了先前的全部,以及那些個物件,打了大小兩只包裹,大的背在身后,小的放在胸前再用衽衿兜住。
就去長安吧,都這么說了,那我一定要見觀主一趟。
他再看了一眼自己居住了多年的屋子,這才離開了。
就要原路返回的時候。
轉(zhuǎn)頭卻是一個人出現(xiàn)在了面前。
“桃夭?。。。?!”
忽然他眼前一黑,險些昏厥過去,是有人給頭上來了的一個板栗讓他清醒下來。
“這么大聲!做什么!”桃夭沒忍住給他來了一下,連連呵斥舒云這般不謹(jǐn)慎,暴露了怎么辦。
“呀,看著你這么精神還滿高興的?!笔嬖迫讨^上的疼這么說。
“什么嘛?!碧邑才?,“你,沒事吧?!?p> “嗯,大伙應(yīng)該都沒什么事。”說罷和桃夭說明了昨日的經(jīng)歷。
“唉?居然是遣散了?我還以為……”她頓了頓,“那樣是最好了,哈。”
舒云有些訝異,原來她的奇異還沒能厲害到未卜先知。
“有什么好奇怪的,我也不是萬能的,更何況一山還比一山高?!碧邑才呐男馗?,慶幸道,“應(yīng)該沒有被發(fā)現(xiàn)。“
“是有個道士在里面,那個人很厲害?”
“你是說誰?“
舒云抬頭望向天空,此間山中,云高日遠,林靜鳥飛,他想起了那個道士,卻是想不起他的模樣了。
“一個道士,我不知道他名?!?p> “不知道的好,我也不想知道是誰……”桃夭沉吟了一下說。
“別悶氣了,又不是再也見不到了,這年頭離開京城邊上不見得是壞事?!?p> 桃夭見氣氛不對,稍用力拍了舒云的肩膀。
舒云看著她笑著的臉,不由得也笑了:“你倒是樂觀?!?p> 說罷他抬起停留的腳步,桃夭也跟了上去,他倆向著林中走去。
“我打算回京城。”舒云說。
“唉?剛出來就回去?”桃夭沒了精神,不是很情愿的樣子。
“嗯,那個道士說是有事找我?!?p> “那你還是去吧,那個人不好對付?!彼?jǐn)慎地說。
“我知道。”
“真回去啊,我還打算多出來一會兒,那宅子里一股霉味。”
桃夭捂著鼻子抱怨道,好像離著這么遠還能體會到宅子里面的味道。
舒云對此笑笑,說:“我來找你,是問你文牒的事情,當(dāng)初是出城的文牒比較好辦,進城的就不行了。我回渭城府衙都沒人了,沒人給辦?!?p> “這個好辦,我?guī)еS多。啊,洛陽的,太原的,江南的,蜀中的……”她從身后的小背囊中摸出一沓文牒。
“王家的?”
“嗯,這個好辦事。老家的人當(dāng)初離開天南的時候就是給我塞了這些東西?!碧邑材笾鴵u了搖,舒云準(zhǔn)備拿去看看,被她收回來。
“唉?別碰,弄壞了不好!”
“哦?!笔嬖剖樟耸郑澳锹犇憧跉馐遣淮蛩慊靥炷狭??是要回長安?”
“天南那塊地方我都逛遍了,沒意思,而且有在外的親友,我出來本就想著尋他們來著。結(jié)果不成想好些年都尋不見,這下厭膩了,就蹲在這長安城里面看看新鮮玩意,這些胡商的東西還蠻有意思?!?p> 她晃晃腕上的桔色玉石,舒云這才發(fā)現(xiàn)她的身上帶有珍寶。
他覺得好看,林中罅隙中透出的斑駁光線在那玉石上閃爍,就像他從長安出來時看到的霞光。而他又要去長安了,這一去,可能就再也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