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落水

　　她看著她的夫君，這位陸四少爺，看著他走進了房間，看著他坐在了老太太身旁，看著他向他的父母行禮，看著他和眾人寒喧。

　　但他顯然沒有發(fā)現(xiàn)她，她藏在眾侍女的最后面，一個最隱蔽的角落里。

　　她并不打算走上前去，像別人那樣，去和他寒喧。

　　她猜想，他也許也并不希望她這樣。在他心里，也許早已經(jīng)不記得這個不曾見過面的妻子？

　　不知道為什么，他來之后，她只想自己能隱藏地更隱蔽一些。

　　所有人好像也都忘記了她的存在，也許，就算有哪個人記起她了，也覺得她此刻若是站到前去不太合適，所以，沒有一個人提起她來。

　　眾侍女在嬉笑，陸家人在開心地交談著，她默默地站在角落里，一言不發(fā)。她的手心，有一絲涼涼的汗。

　　此刻就連憐兒也圍到了老太太和四少爺?shù)纳磉?，去聽他們的交談了?p>　　她有點想逃離這種場面，畢竟，在這兒，她像個格格不入的異類。

　　但是她只要一邁動腳步，必定會有人看見她，她就不得不顯現(xiàn)在眾人面前了，那樣，尷尬的不只是她自己，還有他們，也許，還有他？

　　所以，她只能一動不動地站在角落里。

　　許久之后。

　　老太太許是覺得眾多丫頭在房里太鬧騰了，遣散了丫頭們，只留下陸家人在房間里交談?？滋m本想和憐兒一起走出去的，誰知憐兒摁了摁她的手，那意思是，這樣逃脫，似乎不太合適，畢竟，不管怎么說，她也是陸家的一份子。

　　她自己也知道她不應該出去，所以，她還是繼續(xù)呆在角落里。憐兒和其他人走后，她在她之前站立的左邊發(fā)現(xiàn)一個屏風，她就把自己藏在屏風后面了。

　　這樣，陸家人也不會發(fā)現(xiàn)她的存在了。

　　她想等他們出去以后再伺機逃脫。

　　現(xiàn)在，陸家人正在就陸巖在京城的事情交談著。

　　不管有意還是無意，她都聽到了一些他這一年的境況，她從他的回答里明白了，這一年他在京城一直呆在他遠房的表叔家里，從言談中她知道了，他那位表叔，就是當朝宰相。就因為他表叔是當朝宰相，他甚至還見過太子幾面。

　　那太子在他口中，是個無拘無束百無禁忌的人，完全不理世俗那一套做法。

　　他還說了其它一些事，她不太感興趣，也就沒仔細聽。

　　正在她在心里焦急地想著他們什么時候能結(jié)束這場談話各回各屋時，她聽見陸老爺?shù)穆曇簦骸皫r兒，你打算如何處置你那妻子？”

　　她的胸口突地一緊，心幾乎要跳了出來。

　　“不如將她休了吧?！彼纱嗟穆曇舸鸬??！凹热凰碛幸庵腥?，還是要放她自由才是正經(jīng)。”

　　他倒是會為她著想。想必他是自己另有意中人吧！她如此猜想，這樣的男子，必定會有一個或是若干死心踏地愛他的女子，其中必然有他深愛的。

　　她正如此想著，只聽陸老爺在說：“休了也好，省得她呆在陸家丟了陸家的臉面，當時要不是看在她父親和我?guī)煶鐾T，又同為太守，我早讓你休了她了……”

　　只聽陸夫人說：“是該休了她了，你看她父做的那事，和這樣的人作親家，我們陸家真真是臉上無光得很……”

　　孔蘭聽陸夫人說起自己父親，以為自己聽錯了，莫非，自己在陸府的這一年間，在廣陳城任太守的父親發(fā)生了什么事情不成？

　　正疑惑時，她聽到老太太的聲音說道：“她跑哪去了？”

　　陸巖二嫂的尖細聲音在說：“估計和下人一起出去了吧。她必定不好意思呆在這兒的?！?p>　　老太太的聲音又說：“巖兒，說起來你還未見過她，你要不回房見見，畢竟夫妻一場，寫休書之前和她說清楚，讓她知道咱休她是她自己有錯在先?！?p>　　只聽陸巖斬釘截鐵的聲音說道：“不必了。”

　　他們的話語句句像錘子錘在她的胸口，她只感覺自己血往臉上奔涌。在這還寒涼的春季，她的衣裳竟已被汗微微浸濕。

　　沒心思聽他們說下去了，她只想找個出口，能讓她不被人察覺地退出。

　　還真讓她找到了。她站立地方的另一端，有個小門，她猜想那是通向侍女房間的，她若是輕聲走過，隔著屏風，應該是沒有人會注意到她的。

　　趁他們高談闊論的當兒，她輕手輕腳走了出去。

　　小門果真像她猜的一樣，是通往待女房間的，房間里沒有一個人，她從房間面朝南向的門口走了出去，院子里剛好也沒什么人，她飛也似的跑了起來，一直跑到自己房間。

　　到了自己房間后，她捂著自己劇烈跳動的胸口，嘲諷地對自己說：“好了，馬上就要自由了。”

　　說完她笑了起來，她自己也分不清，她是在苦笑，還是在歡笑。

　　想到她很快將要被休，她的情緒復雜到自己都捉摸不透了。

　　即將自由確實讓她欣喜，可這自由卻是被當成棄婦才得來的，回去自己家以后少不得又要面對親戚朋友的冷言冷語，因此，她又感覺有些煩悶。

　　她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從東到西，又從西到東。

　　她忽而想到：我干嘛要在這兒等那封休書呢！

　　她決定出去轉(zhuǎn)轉(zhuǎn)。

　　她從偏門走出去的，偏門守衛(wèi)看到她時，也不打個招呼，仿佛沒看到她似的。不過，她并不以為意。

　　她走到郊外的一條江邊，立在江岸發(fā)呆。此時天色陰沉，江水也一片灰暗。

　　想到自己回去后，父親必定是萬般辱罵自己，想到孫姨娘必是會逮到機會就對自己明里暗里地譏誚嘲諷，她的眉頭凝結(jié)在了一起。

　　還不如隨這江水一起遠遠地流逝。她想。

　　然而只是想想罷了，她孔蘭，怎么可能因為一個浪蕩子丟失了自己的性命？

　　父親再嚴，也是她從小敬愛到大的父親，況且，母親又是只有她一個女兒，以她為命，就算一輩子陪在他們身邊，也沒什么大不了。

　　她邊想邊無意識的擺弄著自己的巾子，一個不小心，那巾子竟落入水中，她下意識地彎了身子，想去撿起那塊巾子，顯然，她必須跨過護河的欄桿，才能撿到。

　　那可是她母親親手給她繡的梅花汗巾，她必須把它撿起來。

　　好在水流緩慢，巾子沒有立刻隨水飄遠。

　　她一條腿剛跨在欄桿上，感覺到有人猛然抱住了自己的腰間。

　　耳邊也響起了急促的聲音：“姑娘，萬萬不可！”

　　她往身后一看，出現(xiàn)在眼前的居然是她夫君，陸巖。

　　顯然，他并沒有認出是她。他畢竟連她的面都未見過。

　　顯然，他把她當成是要跳河輕生的女人了。

　　看著他急切的想要救自己的神態(tài)，她忽然想捉弄他一下，她本來不想跳江的，她只想蹲在河岸撿一下巾子而已?，F(xiàn)在，她卻想往里跳了，自小在江邊長大，她的水性可好著呢。

　　她故意做出往里跳的姿勢，他拼命抱著她，把她往外拉。

　　她使出了渾身的力氣，終于從他懷里爭脫，跳了進去。

　　他也立刻跳了進來，他是來救她的。

　　雖是暮春，江水仍寒冷刺骨，她到水里剛拿到了那塊汗巾，腿就開始抽筋了。好在他也知水性，把她救上了岸。

　　兩人剛到岸上，就看到有人正往這邊走來，他說：“姑娘，你這衣服濕透了，得趕快找個無人的地方擰下衣服才好?！?p>　　她看到那正向他們走來的人，也想快點離開這兒，但她腿抽筋得厲害，連一步也邁不動。

　　他看出了她行動不便，便一把抱起她，往人少的地方走去。

　　她偷偷看了他一眼，正對上他的目光，他躲閃地到望向別處了，可以看出，此刻的他，滿臉拘緊。一點兒不像萬花叢中過的那種人。

　　她又開始疑惑了。

　　真有那種一臉正氣的浪蕩子嗎？

　　難道，他之所以得女人歡心，就是因為這極具欺騙性的長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