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睡夢沉沉,朱易蘭醒來已近中午。她看著手機上的時間,心想自己的作息終于回歸正常。短視頻APP的互動提醒依然在持續(xù)更新著,這讓她嘴角上揚想到了那個人,還有昨天發(fā)生的事情。
一天一夜不出門嗎?昨天被那香娘娘襲擊的時間大概就是現(xiàn)在這個時候,也就是說……
朱易蘭抬袖聞了下衣服,穿鞋下床原地轉了幾圈再嗅嗅肩頭胸口,果然氣味消失了。她撲通巨響猛推開房門,沖著外面大喊:“小姐姐們,今天中午吃什么?我快餓死了!”
傍晚時分,張婆照例差人來請。只一晚沒見,朱易蘭不知怎地,心中還挺想那小家伙的。
剛進房門,小家伙聽到腳步聲,就沖門口高興地哇哇叫著。張婆笑著抱起他交到朱易蘭懷里,她把手指剛一伸出,就被小家伙的兩根嫩指頭牢牢抱住,送到了自己的小嘴里。
朱易蘭在床邊坐定,有一件事,她突然想要確定下。
“張婆,我有個問題不知道當問不當問?!?p> “姑娘請講?!?p> 看張婆今晚似乎心情不錯,朱易蘭接著道:“平日里,你和張管家總管這個孩子叫主人。難道咱們這偌大一個府院,真是這個孩子當家嗎?這所有的家業(yè),都是這個小寶寶掙來的?”
張婆看眼前這姑娘如此單純可愛,便也走到床邊,用手輕撫著小家伙的額頭,看著朱易蘭柔聲道:“說是他呢,倒也不是。說不是呢,過些日子也就是了?!?p> 朱易蘭心中頓時明白!可不嘛?父承子業(yè),現(xiàn)在花府的主人是花貍木。就算他是妖精老的慢,可再過幾百幾千年,早晚這主人的位置不得留給自己的孩子啊。
繼而她想到昨天晚上的那個夢??伤绱苏媲?,也許是真實的呢。想這孩子在她來之前夜夜啼哭,張管家為此遍尋奶娘可謂費盡心力,怎么唯獨不見他的娘親出現(xiàn)照顧?莫非那被隔在門外的女人正是孩子的母親?
“張婆婆,那昨天晚上,府門外的女子是誰???”
張婆表情瞬間嚴肅冰冷。她們兩個彼此挨得很近,張婆剛才周身的溫度還是暖暖的,此刻寒氣凌冽。
“姑娘記住,昨天并無任何人在門外出現(xiàn)過,你也沒有聽到任何東西。”
這像個提醒,更像個警告!
小家伙感受到了這股氣場,喉嚨嗡嗡嘶響著。從他的小手指傳來陣陣熱息,渡到了朱易蘭身上。他居然在保護她!
張婆意識到自己失控,趕忙來到近前笑臉軟語道:“主人莫怕,奴婢該死,怎敢對朱姑娘無禮呢?!?p> 這時,張管家忽的從門外走進,邊走邊朝屋內說道:“老婆子,交代你的事兒跟朱姑娘說了嗎?”
他的出現(xiàn),讓原本有些尬冷的氣氛消散大半。
張婆作勢拍了下自己的額頭:“瞧我這健忘的毛病,差點忘了?!彼D身牽起朱易蘭的手,“朱姑娘,感謝這段時間對我家主人的照顧,明天你就可以回到你的世界了。”
“我打聽了你們那里金牌保姆現(xiàn)在的費用。放心,我們花府不但給雙倍,還會再送姑娘一些薄禮以表謝意?!睆埞芗揖蛣菡f道。
什么?她的心跳猛停一剎擱在了那。
這就要走了嗎?
望著眼前的小家伙,朱易蘭突然不知所措。
也許是適應了這里的生活,心中早就忘了還有要離開的那天。也許是自己從來都沒用心照顧過他,而得知這么小的年紀就不能跟自己的媽媽相見,朱易蘭才剛剛做好要盡心盡力的準備。也許是跟花貍木才見了兩面,她還想再多認識他一些……
所以這些天的所有,從去見渣男收錢的路上開始,這都是夢嗎?而自己終將回到現(xiàn)實,重新做回自己無斗志無目標無工作的失業(yè)都市女身份。
孩子睡下,下人帶她回到房中,徹夜無眠。
恍恍惚惚中,好像聽到有人在旁邊竊竊私語。
“怎么辦,要不要把姑娘叫醒?。俊?p> “姑娘連日操勞,這最后一天,總得睡個飽覺吧?”
“可再睡下去,怕是誤了主人的午宴??!”
朱易蘭悠悠睜開眼睛,對這些對話聽得半假半真。
“醒啦,朱姑娘醒啦!”粉衣小姐姐帶著喜悅驚叫道。
其余幾個姑娘湊到床頭,激動道:“姑娘快起,免得誤了今日主人之約!”
朱易蘭被她們幾個連拉帶拱從床上坐起身,糊里糊涂問道:“現(xiàn)在幾點了?”
“剛好11點整,離午宴還有一小時。朱姑娘放心,咱們眾姐妹一定把您打扮的華麗出彩,讓您成為宴席上最奪人心魄的絕世佳人!”藍衣小姐姐說話間就要把朱易蘭帶下床。
“什么之約?什么午宴?。俊敝煲滋m一頭霧水。
“主人早上差人來報,說午宴要邀請姑娘到貴客廳一起用膳,連我們眾姐妹也能一同前去呢。”紅衣小姐姐說著說著臉竟紅了起來。
粉衣嘻嘻笑道:“瞧你這心思,怕主人看不見,全都寫在臉上了!”
大家跟著哄作一團,紅衣小姐姐忙辯白:“你們呢?半年沒見過主人了,難道你們不想?”
藍衣把朱易蘭輕輕牽到梳妝臺前,移來銅鏡照見她惺忪的面容,柔聲說道:“姑娘現(xiàn)在這模樣,是斷不能赴宴的?!比缓筠D身對著姐妹們說:“你們幾個不要再鬧,快把梳洗的東西都拿過來?!?p> 是花貍木嗎?沒想到臨走之前還能再見一面。朱易蘭呆呆望著鏡子,大腦虛空。
今日的花府是喜慶的,盛大熱烈的,她明顯感覺到去貴賓廳的路上和以往多么不同。路上纖塵不染,兩旁花草修剪一新,印著“花”字的燈籠全都換了新貌,就連整個府院里人們的衣服也都改成了偏紅偏亮的顏色。這應該不是為了歡慶自己功能身退會有的架勢,但此刻,朱易蘭的心情復雜,她沒有心思再考慮其他事情。
禮樂夾道,嬪娥引路,朱易蘭在貴賓廳預留好的位置就坐。環(huán)顧四周,陳列擺設極為隆重。大廳最里的正中一副金玉互佐閃著彩光的寬桌大椅,桌上早已規(guī)整地擺滿各式美酒佳肴,那里定是花貍木的位置無疑了。自己的座位在它的右側第一個,單從桌椅和所用器具的形制顏色來看,都與其他擺列的賓位完全不同,似乎做工大小更加精細厚重,顏色也更華麗一些。朱易蘭忽然發(fā)現(xiàn),自己眼前的酒杯與那主人位所用的同出一套。
在主人位左側與朱易蘭正對的是張管家,他見朱易蘭落座妥當,朝這邊微微施禮,朱易蘭忙俯身還禮。
廳內的人越來越多,皆為花府的仆役使女,他們各處選了自己的代表或統(tǒng)領,在其余桌位坐下。此刻人聲鼎沸,笑語喧嘩,只見張管家左手一揚,禮樂隊立馬換了演奏曲,先前喜慶跳躍的墊樂,變成了隆重威嚴的調調。
“有請主人!”
隨著一聲高喊,包括張管家在內的眾人全都站起,拱手作揖,把背幾欲壓到九十度,齊聲共氣再次高喊:“有請主人!”
朱易蘭不知如何是好,便也想隨著眾人起身作揖迎接花貍木。還未來及抬起肩膀,就被一旁正躬身施禮的藍衣輕輕摁下:“姑娘不必,主人先前吩咐過了?!?p> 只見張婆領著幾位手持花籃羅傘的仆女步履從容緩緩從主位一側的入口進來,雖然人多隊長,但依然遮不住她們身后那個高大偉岸的俊逸身影。
他今日著裝正式了許多,不再是亭子處那種隨意灑脫的樣子。莊嚴的冠冕,垂地的長袍,就連黑邊的金色腰帶,也給人一種難以企及的感覺。他落座,望向廳下眾人,抬手。
“各位不必施禮,落座吧?!?p> 窸窸窣窣的整理衣服聲,屁股坐在椅子上的摩擦聲,調整桌椅的磕碰地面聲此起彼伏,一陣過后,歸于平靜。朱易蘭端端坐著,一會看看這,一會看看那,有時候他會偷偷瞄向花貍木,但他目視前方并未看她。
“有請各處代表報告近期事項!”張管家起身宣讀道,接著身旁左側第一桌的代表走到廳前朝著堂上的主人拱手施禮。
“農耕處呈報!主人不在的這些時日,我農耕處全體勤勞耕作,盼主歸來,現(xiàn)已完成今年秋收所有活計。今年的水稻、玉米、紅薯等糧作產量再創(chuàng)新高,較去年漲了三成。為向主人慶賀,我處上下通力制作了天地同心五谷豐登果仁糯米糕一個,愿主人歲月靜好,諸事順遂?!?p> 代表言罷,朝廳外一揮手,六個大漢齊心協(xié)力肩扛著巨大的果仁米糕喊著號子踏著整齊的步伐往廳內行進。那米糕約有三米直徑,潔白似雪米香四溢,再加上上面鑲嵌的各種山珍果仁,多種食材的香味雜糅混合,只聞其香便教人垂涎欲滴。
花貍木手執(zhí)一把玉刀象征性地切掉一小角,接著米糕被抬到廳下,眾人拿著各自的碗碟熱情分食著。先嘗到的人大喊美味,后來者也不遑多讓猛嘗一口直呼過癮。藍衣小姐姐為朱易蘭呈來一塊,可她卻無心品嘗。
接下來各部依次呈報,什么園林處,花鳥處,浣衣處,食膳處……各有各的成績,各有各的絕活,可朱易蘭仿佛什么也聽不進去看不進去。相比眼前的宏大莊重,她的內心一片虛空,她忽然很懷念跟花貍木在那座亭子下的隨意和無拘無束。
張婆為花貍木斟滿酒杯,他舉杯來到臺下,從朱易蘭身邊目不斜視地經過繼而走到眾人之間。
“花府能有今日之盛,仰仗諸位了?;碀M飲此杯敬謝大家?!?p> 言畢,他將手中美酒一飲而盡。眾人不敢怠慢,當即飲盡酒杯以作回應。
“今日大家一切隨意,不醉不歸!”廳內瞬間一片歡呼,熱鬧非凡。
他轉過身,徑直來到朱易蘭桌前,但還不看她,只是示意藍衣小姐姐再把酒杯倒?jié)M。朱易蘭不自然地低下頭,耳朵聽見身旁紅衣粉衣激動地就要按捺不住的細弱尖叫。
“朱姑娘,可否與在下共飲一杯?”
朱易蘭忽地抬起眼,他正手舉酒杯望著自己。離得越近,她越能聞到他身上散發(fā)的悠然香氣。但此刻,她反倒想讓他身上重染那香娘娘的臭氣,最好能把所有人都臭烘烘地熏走。
因為,她不怕。
她站起身,與他碰杯共飲。杯中瓊漿剛一入口,朱易蘭就被辣到不行。怎么會?明明自己杯中是藍衣小姐姐剛倒的清風玉露,怎么會這么嗆辣?還在遲疑間,花貍木壞笑著又與她碰杯,“叮”聲響罷,他示意她再嘗一下。微微抿一小口,這回卻是甘甜的清風玉露無疑了。
這家伙,就算兩人的酒杯一樣,也不用使這移形換影的法子來調戲自己吧?
但此刻朱易蘭并不生氣,因為熟悉的那個他回來了。她知道不管他怎么打扮,也不管他到底是什么身份,他都是那個在涼亭里愛開自己玩笑,永遠沒個正形教人感覺親切的——花貍木。
他被人們簇擁著,包圍著,在大廳中心與大伙開心地喝著酒跳著舞。哪怕此刻他不看她,朱易蘭也沒有絲毫的波動和心事。因為她正處在眼前的氛圍里,這一切歡快、熱鬧、讓人沉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