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降下風(fēng)帆,凱西號緩緩向著“沉睡公主”的港口靠去。
夜幕籠罩的貝爾姆湖仿佛披著薄紗安眠的女子,面前名為“沉睡公主”的島嶼反倒如調(diào)皮的頑童充滿活力。
忙碌的喧囂從港口一直延伸到島嶼中央。島嶼三面環(huán)山,中間是最高的主峰,明亮的燈火沿著蜿蜒的小道一路點燃了整個主峰,仿佛一串散落山間的珍珠項鏈。
杰羅下了船后,向后望去,被兩側(cè)山峰環(huán)抱的港口無比平靜,停泊的大小船只收起風(fēng)帆,露出筆直的桅桿,像在守衛(wèi)港口的長槍士兵。
而他們即將踏入的島嶼,則如專屬黑夜的王國般,有種神秘的魅力。
“陰影先生,我們先找地方把大家安頓好吧~”
“嗯嗯~之后就能放松下了~”
船長的兩個兒子,伊迪和戴爾一左一右將杰羅夾在中間。
本來因夜風(fēng)涼爽下來的身體,又悶熱了起來,杰羅感覺似乎被他們纏上了。
雖然明白這是兩兄弟熱情的表現(xiàn),但來自背后的幾股視線莫名扎人。
“總之就是快點把我們甩下,好去享受男人的夜生活,對吧?”
艾莉的聲音在喧囂的港口顯得格外清晰,杰羅回過頭剛想辯解,就看她歪著頭露出微笑。
“玩得高興,團長~”
“什么夜生活......嘉爾只想找個平穩(wěn)的地方睡上一覺......好不容易看到安全的陸地,真不想離開......”
比起下了船就恢復(fù)精神的艾莉,紅發(fā)女孩似乎還陷在旅途的余韻之中。
“團長,夜生活,我也想知道......”
優(yōu)利卡猶豫再三,最后還是略帶懇求的對杰羅說道。
“呃,這個,不太好吧......”
“島上還有很多好玩的地方,女士們不想休息也可以去那邊......”
還沒等杰羅說話,兩兄弟一人一句就幫他說完了。
——結(jié)果,我的意見呢?
杰羅無力的嘆了口氣。
“你們慢慢討論吧,我先走一步?!钡夏萆S風(fēng)飄揚的金發(fā)就算夜晚也如此耀眼,她帶著隨從昂首闊步的從眾人身邊跨過,臨走時回轉(zhuǎn)頭對杰羅眨了眨眼,“我倒是挺期待這個夜晚的,那么,明早見咯~”
于是,最后的結(jié)果便變成了,傭兵團的女生團體一隊,杰羅和兩兄弟一隊,大小姐帶著隨從單獨行動,老船長則固執(zhí)的留在了船上。
——所以,我的意見呢?
明明這是自己的傭兵團和自己雇傭的水手,杰羅卻感覺自己并沒什么話語權(quán)。
*
“喂喂,看見沒,那個姑娘在跟我打招呼?!?p> “你白癡嗎?明明是在向我揮手。”
——不不不,怎么看都是對我的吧?
杰羅默不作聲的反駁道。
順著平緩的坡道,三人在被燈火點亮的闊葉林中漫步。
島上的建筑都是就地取材的木質(zhì)房屋,為了應(yīng)付不平的地勢,許多房屋的底部都有支出地面的地樁。這些長短不平的木樁隨著緊挨的房屋,層層疊疊在一起,讓投在地面的陰影宛如相擁男女的影子般曖昧。而島上的姑娘們,身著的服飾大多以紗巾為主,暴露在夜晚空氣中的肩膀、小腹和大腿,令杰羅感覺吹來的夜風(fēng)又悶熱了幾分。
三人同時揮別了路旁的姑娘后,伊迪在前方扒開了一片棕櫚樹垂下的枝葉,向杰羅展露一條幽長小道通向的莊園。
莊園那頭燈火迷離,鼎沸的人聲混著樂器的演奏,隔著樹林也顯得熱鬧非凡。
“冒昧的問一句,陰影先生,多大年紀?”
戴爾從后方搭上杰羅的肩,偏過腦袋向他問道。
“19。”
杰羅想了想,還是照實回答,他發(fā)現(xiàn)一路走來,被島上氣氛影響,自己的興致已和兩兄弟沒了區(qū)別。
對于接下來要帶他前往的地方,杰羅產(chǎn)生了不小的期待。
“還真是年輕啊,哈哈哈!”
戴爾大笑著拍打杰羅的背。
“今晚,作為人生的前輩,我們要承擔起照顧陰影先生的責(zé)任才行~”
“那么,前輩的第一個建言,”伊迪默契的接下了話,“接下來的重點只有一個——”
“——把你的理性拋開~”
兩人共同的聲音合著枝葉遮蔽的喧鬧一齊響起。
遠方的音樂似乎漫過樹林,在島嶼上空蕩漾起來。
*
——結(jié)果這里的女招待們,身上布料更少了嗎?
杰羅已經(jīng)不知道該把眼睛放哪兒了。
雖然還不至于太犯規(guī),不過這種只夠遮蔽重要部位的裝扮,實在令他有些坐立難安。
他感覺再過不久,貪靈就要找上他做人生商談了。
“放心吧,陰影先生,在這個地方,我們是無敵的?!?p> “兄弟齊心,能撈萬金!”
伊迪和戴爾一唱一和的在杰羅身前走著,挺直胸背高昂著頭的他們,臉上放著自信的光芒,比在船上的時候精神太多了。
他們在登島之前便換上了整潔的禮服,都是從各自珍藏的寶箱中翻出來,保養(yǎng)得有如新品一般。不得不說,兩兄弟穿上禮服的模樣,倒有那么點青年紳士的味道。
杰羅則和出發(fā)時一樣,穿著卡羅爾送給他的灰色皮甲,也正是他第一次跑腿時穿的那套。
卡羅爾當時還對他做過“一表人才”的稱贊,雖然不知真假,但穿上這套后,杰羅有種自己身形多了幾分挺拔的感覺。
雖然不認為這套裝扮有輸兄弟倆,但他明顯感到和自己身處的場合的違和。
——這里是在開舞會嗎?
莊園內(nèi)來往的客人都穿著各式各樣的禮服,維持著高雅的舉止,臉上掛著驕傲而不失禮節(jié)的微笑。
似乎這里比起兄弟倆說的“游樂場所”,更像一個貴族的私人聚會。
金碧輝煌的大廳一角,整齊的樂隊不間歇的為會場奏響樂曲,莊園大廳連接各個房間的門大大敞開,侍者們端著酒杯和食物在人群中來回穿梭。大廳外有爬滿藤蔓植物的涼棚,有倒映莊園金色燈光的噴水池,人們自由的在莊園內(nèi)外徘徊。夜的靜默和此處無關(guān),整個莊園就好似存在傳說中的不夜城。
而這里的主要活動——杰羅跟著兩兄弟來到一個長桌,兩兄弟拉開椅子坐下,一位侍者打扮的男子雙目低垂,將手中的長方紙片從光潔的桌面滑向兩人。
桌上畫出有數(shù)字標注的小格,兩兄弟毫無猶豫的將錢袋拋到小格之中。
這個是......杰羅從記憶中翻找和眼前景象相符的名稱。
——撲克嗎?
在他思考的空當,侍者已經(jīng)翻開底牌,隨著周圍響起的歡呼,兩兄弟滿意的將方格內(nèi)的其他錢幣攬入懷中。
“來,陰影先生,”兄弟倆一人抓出一把錢幣放到杰羅手中,“玩?zhèn)€痛快~”
杰羅愣住了。
——明明自己才是雇主,怎么從雇員那里得到錢了?
直到他恍恍惚惚的走到另一個房間后,他還沒回過神來。
雖然不知道是為什么,不過——手里掂量著已經(jīng)超出自己支付的雇傭費用的錢幣,杰羅聳了聳肩——還是如他們所言,將理性拋開吧。
——這樣一比較,阿爾薇拉那家伙真是摳門。
在意識到自己走入的是怎樣的房間后,一種宿命般的感覺在杰羅的心底升起。
比起大廳的明亮,這個房間明顯陰暗得多。
煙草燃燒的煙霧充斥空氣,本來便缺乏照明的房間顯得更加陰沉。
一排排結(jié)構(gòu)精致的機器并列挨著,傾斜的臺面,反射著無神雙目的平整玻璃,還有無數(shù)代表著希望和絕望的鋼珠碰撞聲。
杰羅看著這些熟悉又陌生的機器,心里有種恍如隔世之感。
“喲,又見面了,吞噬金幣的惡魔......”他低低的笑著,聲音仿若從深淵地底傳出,“準備好接受我的復(fù)仇了嗎?”
*
拉下拉桿,眼睛如無形的手緊緊抓住小鋼珠,每一次碰撞,每一個下落的角度,經(jīng)過瞳孔輸入大腦,
被魔力改造后的感官沒有放過任何細節(jié),敏銳的思維毫無偏差的控制身體每個動作。
分析鋼珠落下的規(guī)律,調(diào)整手指拉動拉桿的力量。
再怎樣細微的偏差,再如何精細的操控,杰羅有把握將一切置于自己的掌控之中。
——能贏,這一次能贏。
失敗、失敗、失敗,重復(fù)的失敗就像被踩在腳下的階梯,每一次錯誤的力度施加都令杰羅有了新的感悟,都令他更接近勝利。
1倍,2倍,3倍,不斷有鋼珠落到倍數(shù)的底框,金幣從出幣口落下的聲音,悅耳得有如謳歌勇氣與勝利的凱旋曲。
“你身體的改變并不是好事,”貪靈曾經(jīng)的警告在杰羅腦中響起,“這只是‘吞噬’的副作用,因為身體的同化,你的身體正處于半人半靈之間,如果你繼續(xù)依靠我的魔力來修補你的身體,很可能將變?yōu)榉侨酥铩!?p> “非人之物嗎?”
金幣從手中滑落,清脆的“叮叮”聲如落在杰羅的心弦。
“讓我變成這樣的,不正是貪靈自己嗎?還為了自己的私欲想讓我吞下更多的靈......那樣不就更不像人類了嗎?”
難以自抑的笑聲越來越大,感覺到旁邊傳來的鄙夷,杰羅捂住了嘴。
復(fù)仇的快感,仍止不住的從他指縫漏出。
“就算不做人也無妨,這種感覺......真令人欲罷不能~”
等到興奮平緩下來,杰羅將視線放在機器底部,最狹窄,也是唯一鑲金的一個底框。
“10倍”的燙金字樣在底框的背后寫著,流線的字體范若飄飛的絲帶。作為最小的底框卻有著最大的字樣,仿佛在強調(diào)自己最高貴的身份。
而這,將會是這次復(fù)仇的終點。
抬起手,閃亮的金幣投入幣口,拉桿的卡槽彈出,杰羅沒有任何猶豫,隨意拉下拉桿。
鋼珠彈射而出,在木桿之間彈跳碰撞。
隨著一陣脆響,鋼珠落到了沒有標注的白色底框。
沒有停手,杰羅再次投下一枚金幣,拉動拉桿,而這一次用上了比之前僅少一絲的力度。
“哐、哐、哐”,鋼珠落到了臨近的底框,2枚金幣從出幣口落下。
全然不顧出幣口的金幣,杰羅繼續(xù)向機器中投入錢幣。
10分鐘過去了,臺面的金幣用完,杰羅彎下腰從出幣口掏出金幣,滿溢的出幣口讓許多金幣落到了地上。
他咂了咂嘴,從座位上起身,將金幣拾起。
半小時過去了,他重新重復(fù)之前的動作,這次出幣口的金幣明顯少了大半。
40分鐘過去了,杰羅已經(jīng)能完美的控制鋼珠落到目標的鄰側(cè)底框,然而擋在底框兩側(cè)的木片卻如巍峨聳立的高山,始終無法逾越。
持續(xù)對肌肉的細致操控,不僅讓手臂酸麻無比,杰羅的精神也承受了相當?shù)呢摀?p> 汗珠一滴滴順著他的臉頰滴下,不知什么時候,杰羅的周圍依然消失,他的意識中只剩自己和面前機器,他的眼睛,如被釘住一般,閱讀著平整玻璃下的每一個訊息。
隨著最后一顆鋼珠落到旁邊的白色底框,杰羅抓向金幣的手只握到一片虛無。
他一時無法理解這所代表的意義,片刻后,他渾身僵直,閉上眼睛,放任身體的重量,靠著椅背。
“呼......”
他長長的呼出口氣,手臂在酸痛中回復(fù),精神從緊張中解放,他的心卻在隱隱作痛。
——又輸了......又被這個惡魔吞掉了所有的金幣......
悔恨如決堤的洪水沖擊著內(nèi)心,似乎下一刻就要從濕潤的眼眶中溢出。
杰羅無力的靠著椅背,連離開座位的力氣也生不出。
就像可憐這樣的他,身后傳來了一個明朗的聲音。
“這位先生,帕青哥不是這樣玩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