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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34乙字二號房(二)

武俠世界的書生 何流水 4035 2020-09-04 16:01:18

  乙字二號房不是空的,里面有人,兩個人。

  當石八九打開門時,他才知道。

  屋子里面有兩個人,兩個男人。一個穿著青色的衣服,面容俊秀,高,瘦。另一個則是他的對立。矮,粗,像一塊粗糙老硬的石頭。石八九的視線很快地掃過二人,很快又一凝,他的雙眼緊緊地盯著丑石男人的雙手。

  那雙手自然地垂在腰邊,滿是老繭,乍一看,與老樹根一般。石八九的視線沿著雙手向上,從手指尖到手,到手腕,到小臂、大臂、肩乃至整個人。石八九看得很慢。因為每一處,都讓石八九覺得怪異。這個人身體的每一處都有一種過分的怪異感。

  不協(xié)調(diào)得過分!像是被人活生生地一寸地一寸地壓矮。

  見到石八九闖入門內(nèi),這個怪異的男人把另外一人擋在身后,問道:“你是誰?”

  南方口音,銹鐵般的聲音,充滿戒備。

  石八九此時更是手足無措。他來這間房是王老的命令,王老身邊的侍女親口說得,不會有假??伤麤]有想到空房間里面竟會有人!這是一間空房,王大眼說過的。沒有人去打掃。

  “你們又是誰?”石八九反問道,右手則放在了腰間。在衣服下,他的腰間別著短刀,而且不止一把。片刻,刀就可以拔起,然后揮出。

  而對面的矮丑的男子緊緊地盯著石八九的手,防備著。

  劍拔弩張。

  而此時清秀男子向前幾步,攔在矮丑男子身前,說道:“在下兄弟二人受王信達邀請暫住此地,不知閣下有何貴干?”

  石八九神情略微放松,可他沒有說話。

  “在下嚴修,”清秀男子繼續(xù)說道,右手一指矮丑男子,“舍弟,嚴侗。“

  “我二人是王公子的知交好友,受王公子之邀來京城游玩,暫住此處。若有不當之處,我兄弟二人定會親自向王公子致歉。不知閣下此時是何意?”

  “你們離開過房間嗎?”石八九問道。心中的疑惑卻沒有消減絲毫,反而愈加濃烈。此時,三家豪商在這里議事,王大眼又怎會請些不相干的人?

  “哦。沒有!我因水土不服而偶感風寒,一直待在屋內(nèi)。舍弟為照顧我,未曾離開屋子?!眹佬抟贿呎f著,一邊慢慢地退到嚴侗的身后?!斑B平日的飯菜也都是由廚房送來的?!?p>  見到嚴修此時的行為,石八九心中更是篤定二人的來歷有些不尋常。他的手直接握住刀柄,緊盯著嚴侗,想要退到門邊,說道:“麻煩二位先等候片刻,我先去請示一下公子。到時,我定要向兩位賠罪?!闭f完,也不管那二人的反應,轉(zhuǎn)身,想要直接離開屋子。

  很快,他又慢慢地轉(zhuǎn)了回來,正對著嚴修、嚴侗,面色凝重,仿若冷鐵。

  嚴侗說話了。

  “你還是留下吧?!彼f得很慢,一個字擠著一個字。行動卻是極快。一閃,便到了石八九的身后,擋住了門,接著又是一記沖拳,如一桿長槍,不管不顧地刺向石八九。而石八九雙手擋在身前,攔住了這一拳。

  此時,嚴侗已擋在了石八九面前,身后便是那扇門。

  嚴侗直直地立著,穿著一身短打,面容黝黑,皮膚粗糙,仿佛裹著一層野牛皮,手指短粗有力。

  這個嚴侗并不是江湖上的人,而是軍中的老卒。石八九意識到。

  因為他有著江湖人沒有的殺意,那種將生死看慣的氣度是江湖上的草莽人物所不能有的。和這樣的人交手,要格外小心。他們招招兇狠,處處要命,兩三瞬,就結(jié)束了。

  石八九沒有成為宗師之前,曾和這樣的老卒交過手,很險。

  當嚴侗動手的時候,石八九就知道他也是一個宗師,而且不在自己之下。面對一個宗師境界的老兵,石八九沒有把握。現(xiàn)在,他只想走到門外,把這兩個人的消息傳到門外。

  石八九正思量如何逃到門外,原本一言不發(fā)的嚴修突然低喝一聲:“動手!”

  聞言,嚴侗踏步,如電光流火,沖到石八九的面前,右手一拳直直地轟向石八九的喉嚨。石八九立刻將手中的短刀抽出,側(cè)跨一步,躲過這一拳,反握短刀,直接挑向嚴侗的下巴。

  面對這奪命的一刀,嚴侗不退不避,右手一把直接抓向石八九的刀,左手好似一重錘,斜斜地砸向石八九。

  石八九持刀的右手立刻變反握為正握,刺向嚴侗的右手,想廢了他的右手。嚴侗卻不管不顧,寧可舍了一條手,也要將石八九留下。

  石八九也是發(fā)了狠,左手擋住嚴侗的刺拳,將全身的氣力都用在了那正手一刺上。

  二人交手,處處不離要害。嚴侗是擔心石八九離開屋子,將他們二人的消息傳揚出去。而石八九則想要靠著搏命的刀法,讓嚴侗稍有忌憚,這樣他好趁機跑到屋外??伤聪氲?,嚴侗竟也是如此搏命的打法。

  “轟!”石八九沒有擋住嚴侗的拳。

  石八九直接被擊飛了出去,連續(xù)后退四五步,才止住身型。左手微微顫抖,面色浮起一陣不正常的紅暈。而嚴侗的右手,被刺了一刀的右手,在流血,可很快地止住了。石八九的那柄短刀

  嚴侗是一個橫煉的高手。此刻,正要再次撲向石八九。

  二人交手了幾個回合,卻不同于尋常的宗師高手。尋常的宗師,交手時,必將引動天地間的靈氣,惹得周圍氣浪翻卷,氣勢駭人。而二人的周圍卻是一片平靜,屋外連絲毫的聲音也聽不到。

  嚴侗為了不引起他人的注意,將身邊的靈氣約束在拳頭之上,自然是了無聲息,如同未生的春雷。而石八九則是因為功法的原因。他是殺手出身,招式講究的是隱而不發(fā),動手時沒有絲毫的靈氣波動,只是為了藏住那致命的一擊。

  石八九沒有絲毫的猶豫,從腰間又抽出了一把短刀,向嚴侗直直地刺去。嚴侗依舊是不管不顧地,依舊是一拳打去。拳鋒所向,轟碎了空中游離的靈氣。

  石八九卻不敢在和他搏命,他要等一個脫身的機會。面對這一拳,他連忙將手中的短刀橫擋于胸前。

  “鐺!”

  拳與短刀相撞,金鐵相擊般的雷鳴,可未傳出屋子,就消失了。

  嚴侗又是一拳!

  這一拳更是猛烈!像是一柄重重地純鐵的錘子,沉沉地打在了石八九胸前的那把細細的短刀上。嚴侗笑了,能夠擋住他這一拳的,天下間不超過七個人。他相信,眼前的這個人不是。

  石八九的確不是!他擋不??!于是,嚴侗笑得更深,更肆意了。

  可他也不需要擋住。于是嚴侗笑不出來了,像是有一把鐵錘狠狠地砸向了他臉。笑,宛若易碎的瓷器,被砸得粉碎。

  嚴侗鐵一般的拳砸到了刀,可也是砸到了一片羽毛上。

  拳與刀短短的一碰,石八九卻在一瞬間,借著這一拳的氣力,像一片羽毛一樣飛了出去。飛向門外。

  在二人交手的時候,石八九小心地挪移自己的身形,直到最接近那扇門。他脫身的機會到了!

  嚴侗此時,雙腳猛地踏地,如觸山的共工一般,撞向石八九。他現(xiàn)在已經(jīng)顧不得其他,唯一想要的做得就是留下石八九。

  留下他,那么還有一絲的轉(zhuǎn)圜的可能,否則……

  他冷峻著臉,沖向石八九,像箭,像狂亂的風。

  哪怕是一片羽毛,嚴侗也可以在它飄出門外前,將它抓在手里。

  石八九不是一片羽毛。

  嚴侗沖到他的面前時,石八九的臉猛地閃過癲狂的紅,他變得很快。他已經(jīng)在拼命了。

  石八九將堵在喉嚨間的逆血一口噴出。血霧擋住了嚴侗的視線。

  然后,靈氣沸動!

  石八九瘋狂地吸納著周圍的靈氣,仿佛化作遠古的饕餮巨獸。卷起了一陣靈氣的風暴,而石八九就是那風暴之眼。靈氣涌入他的身體,可他卻變得越來越普通,越來越像是一個尋常的人。

  只有他的刀在閃!

  他的刀吸納了所有的靈氣,也變得越來越普通。刀光只閃過一瞬,便永遠地沉寂下去了。沒有了鋒芒。就這樣的尋尋常常,普普通通。

  似乎,這把刀理所當然的樣子。

  擲出,這刀理所當然飛向嚴侗身后的嚴修。嚴修看著這飛來的刀,很平靜,似乎他就應該如此理所當然地被這把刀殺死了。這刀從嚴侗的耳邊飛過,他沒有在意,依舊是一拳轟向石八九。

  每一個人,這間屋子里的每一個人都沒有注意到那把刀。這把刀,讓他們沒有辦法去在意。除了石八九。

  這一刀叫做——舍生。這一刀是必中的一刀!

  刀,出手了,無論如何,中或不中,出刀的人就一定要舍生了。

  這一刀,石八九沒有指向嚴侗,而是嚴修。他本能地覺得那個嚴修似乎更加地危險。這種危險不是指他的武功——石八九可以清楚地感覺到他只是一個普通人,而是指更深層次的,靈魂上的危險。

  嚴修,在石八九的眼里,似乎成為了一種近乎非人的存在。他笑,他哭,他的一切的作為都是他的武器。他不在乎自己,不在乎其他。他來到這人間,只是為了一個目的,為此他可以付出一切,毀滅一切。他可以愚弄其他,拋棄其他。這一切都是無所謂的。包括他應該珍視的一切。

  嚴侗的拳沒有打出,所以石八九還活著。

  這把刀是必中的一刀。所有的殺氣都收斂,所有的鋒芒都深藏,刀變成了一陣風,一片雨,情人的吻,知交的酒。沒有會在意一陣風,一片雨。沒有會防備情人的吻,沒有會防備知交的酒。所以,刀鋒會很正常地插在胸膛,人會很正常地死去。正常,有時甚至比不正常更加地可怕。

  可嚴侗注意到了這幾乎必中的一刀。他看到了石八九空著的右手。被他理所當然忘記的,被記起了。

  刀!

  那把短刀!

  他扭頭,看到了那把刀和即將死于刀下的嚴修。他的瞳孔緊縮,幾乎成了劍尖般的樣子,從中閃出劍芒一樣鋒利的目光。他沒有去管石八九,收回狠狠揮出的拳,轉(zhuǎn)向了那把刀!

  不能死!嚴修不能死!哪怕他自己死了。

  只有這一個念頭。來不及害怕,來不及悔恨,來不及產(chǎn)生人類的任何一種情感。

  他只能去追,追那把刀。

  一拳!嚴侗直接一拳打在刀身上,想要將這把刀擊飛??墒牵@把尋常的刀卻猛地迸發(fā)了。鋒芒在一瞬間全部地毫無保留地釋放了出來。

  這一拳之下,這刀依舊是飛著。沒有改變。

  嚴侗又強提一口氣,雙目變得赤紅,繼續(xù)地揮拳。

  鐺!鐺!鐺!

  連續(xù)三拳,都準確地擊在刀身,擊在同一個地方。只是讓這刀偏離了兩寸半。

  刀,擦著嚴修的脖頸而飛過,留下一道不深不淺的血痕。深一點,那嚴修就已經(jīng)死了。

  嚴修摸了摸脖頸的血痕,輕笑道:“呦!沒有死!”然后叢懷里拿出止血藥仔細地敷上,又撕下一條布條,認真地纏在脖頸。全然不在乎自己曾在生死之間徘徊。

  嚴侗護在嚴修身前,一張臉鐵青著,雙手鮮血淋漓,這是被刀上的鋒芒所傷。

  他笑了,鐵青的臉突然笑了。這笑,并沒有一點的得意,而是滿滿的荒唐。他荒唐地笑了,也笑得荒唐。

  趁著這功夫,石八九已經(jīng)來到門外??吹剿男?,石八九很疑惑。很快,他知道了。

  在他即將走出門外,一只手扶在他的身后,很溫柔的手,軟軟得仿佛情人的愛意,將他輕輕地推了進來。

  他知道嚴侗為什么笑了。他也笑了,是失敗的苦笑。

  轉(zhuǎn)過身,看向身后的那人。他的笑僵住了,心也沉沉地落到了深深的黑暗中。

  原來,那是嘲笑。嘲笑這最荒唐的事,最值得荒唐一笑的事。

  乙字二號房里有人,石八九不知道,可王老知道。于是他讓石八九去了。于是石八九要死了。

  可,這并不荒唐。有時候,死并不是荒唐的事。相反,活著可能才是最大的荒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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